瀨名泉鮮少接觸海,並非源於喜好,而是由於海風總是吹徐得雙頰黏膩,容易造成髮質皮膚損傷,縈繞不散的鹽味則將自身包裹得密不通風,如同被誰不斷流淌的淚水所囚禁。

  「為什麼想來這裡?瀨名不是不喜歡嗎?」月永レオ的嗓音夾雜於一陣又一陣的海潮聲中自身後傳來,儘管是問句,但聽上去並沒有任何困惑的情緒。

  「誰說我不喜歡了。」

  瀨名泉一面側過頭一面沒耐性說著,毫不意外地見到自家國王陛下如同孩子般走在堤防僅有一步寬的牆頂,雙手張揚,似是維持平衡,又似是挑戰著自汪洋而來的強風。

  隆冬的風凜冽而刺骨,海邊更是如此,如同浪潮般一陣大過一陣,刮得他瀏海掩住了視界,瀨名泉趕緊回過頭打算喊身後那人注意些,便見那方月永レオ咧開了大大的笑,毫不畏懼地向著狂風敞開雙手,「哈哈哈I'm the  king  of  the  world──嗚哇、」

  被風吹得身形不穩的月永レオ有一剎那幾乎要從堤防摔下,連忙跑上前的瀨名泉看得心驚膽跳,只見對方蹬了兩步好不容易站穩,仍舊不知天高地厚地大笑:「哈哈哈──!」

  而他忍無可忍。

  「馬上給我下來啊白癡蘿絲──!」

 

Song in a bottle

 

  starfes落幕後,瀨名泉即將迎來於夢之咲的第三度新年,按理說身為學生的他們會於聖誕後互相道別,約定明年再見,然而難得的連休前,學生會一紙命令打破了對假期的美好臆想。

  年前大掃除是身為偶像的他們同樣必須面對的校園例行活動之一,但各自與班級同學將教室清理後,Knights的眾人卻不約而同地遺忘了遭到五人佔領而逐漸演變為聚集地的攝影棚。

  於是連假前一日強制命令駕到,除了將私人物品數量控制得當的瀨名泉外,其餘四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在蓮巳敬人監督下打掃攝影棚並且帶回不必要的個人物品──其中尤以同時面對弓道部長、以及虎視眈眈其是否潛藏零食的瀨名泉而芒刺在背的朱櫻司最為戰戰兢兢。

  大掃除最後於「帶這麼多零食回家你打算胖幾公斤?」「不是、瀨名前輩請聽我說……嗚啊啊請不要扔進垃圾袋……」以垂頭喪氣的朱櫻司與抱著各自雜物緩慢踏出攝影棚的眾人畫下句點。

  「請問前輩們是否需要搭我家的車一起回去呢?」朱櫻司歪著頭建議,目光落在鳴上嵐雙手所提著兩大袋保養品以及朔間凜月揹著的全套自備寢具。

  「呵呵、司君真是貼心呢!」鳴上嵐稱許地揉了揉朱櫻司的頭,後者則露出一臉既開心又難為情的彆扭樣。

  「唔、小朱家的車很舒服,那就這樣吧。」

  「你已經試睡過了嗎……」瀨名泉吐槽後才回答了後輩的邀請:「我就不用了,反正不同方向。」

  「嗯?」清楚他住處的鳴上嵐一臉困惑,瀨名泉沒好氣地以拇指示意不遠處樹下,將白紙墊在樹幹並振筆疾書的月永レオ,「不管的話,真的會在街上過夜,這種天氣可不是開玩笑的。」

 

  其實待到月永レオ結束後再和眾人一起搭車回家也無所謂,除了毫不懷疑接受了的朱櫻司外,朔間凜月和鳴上嵐顯然也有一樣的想法,但瀨名泉並未解釋、兩人也沒要求他解釋。

  待Knights的隊長終於回過神後瀨名泉幫對方提起了其中一大紙袋,裡頭隨意而混亂地丟置著各式各樣的筆以及大量未使用曲,瀨名泉全然無法理解才重新歸校幾個月的人怎麼能製造如此巨量的私物。

  瞥見了其中皺成一團的手套與帽子,他愣了愣,憶起那是對方在聖誕前每天都戴著的保暖用具,Knights的聖誕交換禮物後便遭到束之高閣,從此日日戴著手製的。

  「見到國王有難立即出手相幫,瀨名真是盡責的騎士!」電車上月永レオ大言不慚地說道。

  「什麼有難,這些垃圾還不都是你帶去學校的!何況我只是剛好想要去海邊走走順路而已。」

  語畢瀨名泉拿出手機裝作專心致志地查看推特,無視對方嚷著「什麼嘛又傲嬌了」,自欺欺人地暗忖看不過去而幫對方把東西帶回家的打算確實有之,而自己也的確是有點想看海,至於主次順序一點都不重要。

  直到月永レオ大膽地戳了他的臉頰,瀨名泉沒好氣地一掌拍下對方的手時,便聽見車內廣播報出了熟悉的站名,他趕緊拉著如同孩子般專心研究車窗霧氣輪廓的國王陛下下車。

  「啊──好冷啊!為什麼瀨名會喜歡這麼冷的地方?因為體溫高?」

  「覺得冷就趕快回去啊。」瀨名泉挑起眉。

  似乎已是退潮時分,先前吸飽了水的沙子踩上去堅硬而沉重,無論是大海也好、砂礫也好,都呈現著此刻雲翳密布的天空一般深沉的蒼灰色。

  「你明明怕冷,為什麼還要站在堤防上?」

  海風有點大,瀨名泉不得不提高音量,才得以傳進對方的耳中。

  「因為我是國王啊,不站在最高處怎麼行呢哈哈哈!」

  「這什麼歪理……」

  相較於為了觀光客所打理得井然有序的商業海岸線,無名的海灘總是散亂過路人隨手棄置的廢物,諸如菸蒂、鋁罐或者醉漢留下的酒瓶,灑落一地的碎片缺少陽光的映射,看上去宛如信念與回憶的遺骸般殘破得不值一提。

  「說起來雖然在我家附近,但是也好久沒有來了,瀨名也是吧?」

  「那當然,我上次來都已經是──」

  未竟的話語忽地停滯,瀨名泉猛然回憶起前一次來到這個場所的畫面。

  那是乍暖還寒的初春時節,空無一人的沙灘上唯有自己悄然獨行,耳機持續流轉的樂曲則掩蓋了海浪聲逕自演奏,像是鋪天蓋地壟罩而來的寂寞。

  「瀨名?」

  過於鮮明的回憶令他一陣恍惚,直到月永レオ的呼喚才回過神,而後刻意以嫌棄的口吻說道:「說起來我上次來的時候也差不多,滿地垃圾、像是煙火、酒瓶之類的……」

  玻璃夾雜於貝殼中,摻雜於細緻的砂礫之上,一不注意的話恐怕會被乍看無害而柔軟的地面所割傷吧。

  書上總是這麼說的,散落的玻璃碎片璀璨奪目,宛如寶石美好。

  但在瀨名泉看來,那些被分裂毀滅的事物早已失去了光澤以及所有的存在價值,縱然發光也不過是仰仗映射的偽物。

  「瀨名──」

  再度走神的他被對方嗓音拉回了現實,反射性地循著聲音回過頭去,「等、你要做什──」

  「哈哈哈國王陛下要降落地面──」

  實際上不過是從約一米五高的堤防圍牆一躍而下,屬於「飛翔」的剎那短暫得連月永レオ的話語都來不及結束、短暫得連寒風也無法吹散。

  但是那個人敞開雙手、綻放著滿面燦然向著自己落下的瞬間,在他眼中卻近乎永恆。

  來不及思考的瀨名泉連忙張開雙手,但凡事無法意料的國王陛下自然不會順著他的預想降落,而是帶偏了他的身形,兩人七手八腳地摔在沙灘上。

  首先爬起來的是月永レオ,「瀨名你還好吧?有沒有撞到頭?」

  「託你的福沒有──」由於對方壓在胸膛上,瀨名泉僅能艱難地抬起頭,「不過髒死了!啊連頭髮上都是沙子,超煩人的!這裡都是垃圾啊!」一面說著,他趕緊將距離兩人不過十公分的空酒瓶推得遠一些。

  「哈哈哈還有精神囉嗦那就是沒事!」

  「你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來?」

  月永レオ堂而皇之地無視了他的要求,「瀨名。」

  「做什麼?」想著對方大概是覺得冷,於是瀨名泉暫時放棄推開國王的動作,只是望著距離極近的明亮眼眸,誠然倒映自己的輪廓的翠綠猶如春日林木那般生意盎然。

  對方只是笑著,而後沒頭沒尾地說道:「理解臣下的需求是王的責任嘛。」

  「什麼?」

  月永レオ笑著以雙手捧起他的臉,「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就算沒說出來也一樣。」

  「……你是國王,不是讀心術師吧?」

  聽見他的吐槽,對方的笑容反而越發燦爛,「讀心術是魔法,可是國王和騎士不一樣嘛,這是戰友默契……?心電感應?心有靈犀?啊──語言的桎梏實在太麻煩了!就像我懂你在想什麼一樣,瀨名一定可以明白我打算表達什麼吧?總之就用你的靈魂來感受吧!」

  「說重點!」

  「我也不喜歡垃圾──已經燃盡的煙火啊碎玻璃啊,那些東西一點意義也沒有,也恢復不了以前的模樣了,就算裝進了新酒,也是完全不同的酒瓶了吧,」頓了頓,月永レオ放開他並且跳起身,彎下腰拾起一旁的空酒瓶,「可是啊──」

  瀨名泉什麼也沒說,怔怔地望著對方自口袋中掏出已然皺折的白紙,他認出似乎是適才對方在校園的樹下所譜出的新曲,只見月永レオ飛快地將紙摺小,而後強硬地塞進酒瓶中,「看、這樣不就是截然不同的新生了嗎?既不是拙劣的仿製品、也不是讓人難以忍耐的下一場輪迴。」

  在說什麼呢?瀨名泉望著熱切地說著的對方,明明打算吐槽,但嘴角卻不知不覺揚起了笑。

  「這樣的話不就好了嗎?」月永レオ笑著說。

  瀨名泉並未回答,而是趕緊爬起身,在國王即將把酒瓶甩出的瞬間抓住對方的手腕,遭到制止的月永レオ大惑不解地抗議道:「做什麼?我還沒畫下完美的休止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地指出對方的錯誤:「……一般的瓶中信有軟木塞堵著瓶口,你在海邊撿的垃圾連瓶蓋也沒有,只會讓樂譜變成一坨爛紙而已。」

  「……對喔。」

  「還有!那不是我們Knights的新曲嗎?把武器丟掉了怎麼戰鬥,任敵人宰割嗎?」

  月永レオ一臉恍然大悟,瀨名泉只覺得一陣無力。

  「對了瀨名……」

  「怎麼了?」

  「譜拿不出來。」

  摺成小塊的紙張被強硬塞入酒瓶後鬆散,自然無法再從瓶口取出。

 

  匡噹一聲,被小心翼翼地砸成兩半的酒瓶的斷裂依然無可避免地破碎成小小的斷片,大如他的小拇指、而微小的碎片若不仔細檢視則混入砂中無法察覺。

  月永レオ仔細地抖落了譜上的碎玻璃後,才重新放入口袋中,國王看上去仍舊感到十分可惜,但說到底因為一時情緒激動,而將重要的曲子扔進大海中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下次先把曲子備份,然後再去買有軟木塞的瓶子。」

  正打算吐槽對方的執著,並且告誡別把精力放在這種無謂的事情上,便見月永レオ忽地雙眼圓睜,並且輕輕眨了眨。

  瀨名泉完全猜得到即將迎接的話語。

  「靈感湧上來了──!」

  月永レオ接過他連忙掏出的紙筆,一面飛速塗寫,一面笑著喊道:「瀨名等一下幫我取名字吧!」

  他並未給予答覆,總歸這個狀態的對方什麼也聽不進去。

  瀨名泉只是蹲下身,垂著眼凝視毫不介意制服沾上多少沙子的國王陛下跪在沙灘上飛速譜曲,不知何時冬陽已稍稍自雲端探出,儘管雲層尚未完全散去,但足以使再也無法復原的玻璃碎片映射柔軟的陽光而閃閃發亮,既悲哀又令人憐愛,從來無法打從心底讚揚美麗,那是獨屬於偽物的光芒。

  他已然想好了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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