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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兩天一直和月永待在一起?」

  同為值日生的齋宮宗忽地開口,瀨名泉拿著板擦的手頓了一瞬,將昨天的日期拭去後,才緩緩回答:「……哪有。」

  不幸的是瀨名泉周遭充斥著不愛聽他人說話的人們,而齋宮宗也是其中之一,「剛剛有看到你們一起上學。」

  「只是恰好遇見了而已。」

  瀨名泉想也不想地撒了謊,然而偽言在同班同學面前無用武之地,「……我看到你騎摩托車載月永來學校。」

  明明沒喝水,瀨名泉卻險些因這句話嗆到,他還想繼續辯解,但齋宮宗卻像是沒察覺他的無地自容般繼續說道:「雖然我不認同那傢伙的曲子,但他還是和你在一起時最幸福。」

  瀨名泉怔怔地望著同班同學拋下震撼彈後泰然自若地取出掃把,彷彿這段令人尷尬的對話不存在一般進行值日生的掃除工作。

  自己的周遭真的盡是一些我行我素的傢伙。

  瀨名泉嘆了口氣,重新投入打掃工作。

 

  弓道場分為室內與室外兩區域,室內為屋簷下射手列隊發箭的射場、而室外則是長約六十公尺、懸掛箭靶的中庭。

  而身為值日生的瀨名泉倒了垃圾後返回教室的歸途中,便被箭矢射入箭靶的響聲所吸引,待到回過神,自己已然佇立簡單以木柵圍起的箭靶場之外了。

  他看不清此刻拉滿了弓的射手是誰,只知道肯定不是時常缺席晨練的月永レオ,縱然相距遙遠,但如果是火焰色髮絲的少年的話,自己必然也得以一眼識出的。

  這名射手有些急躁,箭矢發出的速度過於迅速,沒能慎重瞄準的結果便是落地位置與箭靶差距甚遠,瀨名泉遠遠看著似乎是蓮巳敬人的身影上前指教,卻被不識好歹的橘髮身影中斷,他好奇地走近了一些,隱約聽見了來自蓮巳敬人的怒吼。

  走得更近的話,說不定能聽見挨罵的那人無所謂的豪邁笑聲,以及更加激怒他人的詭辯――儘管本人認為自身發言即世界真理。

  全然不是值得接近傾聽的事物。

  縱使理智地如此想著,雙足卻違背主人意願地走到了專為取箭矢而鋪就的小徑旁,縱然依舊相隔圍欄,卻得以明晰看清廊下的一舉一動。

  蓮巳敬人頭疼地說了諸如「那換你來示範」之類的話語,無須深思也知道想必月永レオ肯定是滿口答應了,月永レオ身著和平日湛藍上衣大相逕庭的黑與白弓道服,取過弓站上射場。

  身處全場視線的焦點恐怕會造成不少人的壓力,然而這並不適用於月永レオ,比起享受作為人群中心,瀨名泉確信對方肯定無視了所有投注己身的目光。

  此刻映於那碧綠雙眼之中的必然只有相距六十公尺的靶心。

  他看著那人跨前一步並且拉滿了弓,瞬間整座弓道場的空氣彷彿凝結於一點,瀨名泉不知道對方究竟停頓了多久,在他眼中月永レオ張滿弓的剎那光陰近乎於永恆。

  放手箭出的瞬間,瀨名泉幾乎錯覺自己得以聽清箭矢劃破空氣時發出的聲響。

  與射手本人相同的凌厲張揚且銳不可擋。

  正中靶心的霎那,瀨名泉幾乎屏息。

  弓道部眾人寂靜一瞬,而後爆出了熱烈的掌聲,月永レオ安然地享受部員們的讚賞,甚至得寸進尺地向後輩們揮了揮手,一旁蓮巳敬人摀著額,看上去萬分頭疼。

  瀨名泉始終遠遠凝視著這一切,儘管月永レオ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但他能輕而易舉地描繪出對方臉龐的眉飛色舞與燦爛笑靨。

  月永レオ無視憤怒臨界點的弓道部部長,像個樂園遊行的吉祥物般四處揮手致意,瀨名泉想著自己該回教室了,卻依舊駐足原地不動,直到下一秒月永レオ猶如感應到什麼般,毫無預警地向瀨名泉佇立的方向望來,而他則措手不及地落入對方的視界之中。

  若說原先還有一絲僥倖,想著相隔遙遠月永レオ不一定能辨識出自己的身影,但下一秒身著黑白兩色弓道服的那人舉起了手朝瀨名泉揮舞,便說明他的僥倖只是逃避現實的妄想――月永レオ不但看見他、甚至認出了僅限一星期的戀人。

  按理而言月永レオ應該無視了所有集中自身的目光,卻偏偏像是感應到他的存在一般,向瀨名泉大力揮著手。

  若非相距遙遠,想必能聽見對方朗聲呼喚的「瀨名」。

  瀨名泉遲疑半晌,最終仍舊選擇抬起手,回以小幅度的招呼。

 

/09

  戀人之間該做些什麼比較好呢?

  倘若將這個問題隆重地放到知惠袋或者匿名版詢問,想必答案分為兩種,一是電影院、遊樂園等情侶聖地,並且附上因情侶類型而異的詳細攻略;另一種較為心靈層面的回答則是「只要兩個人待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好。」

  限定一星期交往的月永レオ與瀨名泉這幾日便如同天下學生情侶般,不但並肩上學放學、甚至課餘時間以Line交換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作息規律的瀨名泉每日早晨出現在月永レオ家樓下,第一個向他道早、就寢前在螢幕上道聲晚安並且催促月永レオ上床睡覺、午休時不同班級的兩人則掩人耳目地於花徑小路用餐。

  是否還缺少了什麼呢?他扳著手指數道。

  月永レオ可不想成為星巴克戶外座那些面對面拿出手機,將從頭到尾四目都不相接甚至也沒有任何對話的情侶共同行動稱為「約會」的人們,於是沒有戀愛經驗的他決定虛心求教。

  「瀨名今天想去哪裡?」

  瀨名泉才揹著書包踏出網球部更衣室便遭遇月永レオ的疑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還記得自己的本分嗎?」

  月永レオ一瞬想回答「作曲嗎」,萬幸他在成聲前阻止了這話出口,並且連忙改口道:「那瀨名我們一起去讀書吧?」

  「……讀書?你嗎?」

  反問中滿是不信任――月永レオ自問確實無甚值得信任之處,何況自己至今為止也不是好學的高中生,於是他坦然說出目的。

  「哇哈哈哈其實只是想嘗試一下『情侶一起念書』的感覺而已,瀨名應該也有和女孩子到圖書館溫習功課的經驗吧?」

  瀨名泉愣了一秒,「……雖然是有過沒錯。」

  「那不就行了!我可是瀨名這週的戀人喔,讓我施展一下戀人特權也可以吧?」儘管這麼說著的他完全不清楚所謂戀人特權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明白也沒關係,無論如何這個詞彙對瀨名泉奏效了。月永レオ心滿意足地見對方嘆了口氣,並乘勝追擊道。

  「那麼來我家唸書吧!瀨名。」

  瀨名泉滿臉無法置信的愕然。

 

  上一回「同學來家裡」似乎必須追溯到今年四月之前、也就是一年級的時候了。

  當時歸途沿路的櫻枝尚在含苞,此刻卻已是落葉紛紛的九月中旬,五個多月似乎十分悠久,但也不過是由於身為高校二年級的自己存活於世的光陰過於短促,才會乍看佔了絕大的比例,然而放眼無限未來的人生,一百六十多個日子恐怕也僅是眨眼一瞬吧。

  「我回來了。」

  一面說著月永レオ脫去了鞋,身後瀨名泉說著「打擾了」後才想起重要的事,「你家今天有人在嗎?」

  「沒有!ルカたん去補習班了,所以瀨名直接進來吧。」

  一句話便令瀨名泉卸下了心防,月永レオ看對方完全放鬆下來的樣子,莫名有些好笑,「要不要喝些什麼?冰箱應該還有麥茶,你先上樓等我吧。

  「水就好了……」瀨名泉遲疑了一瞬,終究還是先爬上樓。

  月永レオ看著對方爬上階梯而後隱沒於二樓的背影,並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並不是小鹿亂撞之類旖旎青澀的可愛因素,而是純粹的緊張所導致。

  然而緊張歸緊張,月永レオ依舊拿著兩杯水踩上了二樓,他刻意踏著無聲的步伐走過走廊,盡頭房間的門扉並未掩上,月永レオ站在門前,便看見坐在茶几前撐著頭直視前方、也不知正注視著什麼的瀨名泉。

  午後的陽光自窗外落入,撒了面無表情的瀨名泉一身,鍍上一層朦朧的光暈,彷彿直面豔陽時被淚水模糊視線,這位七日限定的戀人於月永レオ眼中熠熠生輝。

  他不禁為之屏息,不願意破壞這份美麗。

  明明如此接近,卻感覺無比遙遠的似曾相識。

  月永レオ怔怔地站在門外,房內茶几旁的那人卻有如察覺他的視線般抬起了頭,滿臉不加掩飾的疑惑,「怎麼了嗎?」

  「沒有。」

  月永レオ笑了笑,成功嚥下了那一句「好懷念啊」。

 

  A班明天物理小考嗎?」

  沒花多少時間便完成了微分試題,月永レオ放下自動鉛筆,窮極無聊地趴在茶几上詢問與參考書奮戰的對方。

  「嗯……」

  瀨名泉似乎沒心力理會他,月永レオ思索片刻,「我們今天考完了,需要和瀨名劇透嗎?」

  「武田才不會笨到出一模一樣的題目。」對方沒好氣地吐槽道,他想了想也是,二年級專任物理教師武田是出名以欣賞學生的痛苦為樂,為此不惜耗費心力,盡其所能收獲學生的哀號。

  閒暇無事的月永レオ懶洋洋地癱在桌上――所謂天才並不只展現於音感和旋律上,他的記憶力同樣出類拔萃,幾乎罕有需要重複溫習的時候――他甚至難以體會一般學生拚死背誦與練習的必要。

  瀨名泉像是早預料到了這結果,瞥了月永レオ一眼後並未多說什麼,只是猶如隔絕了外界一般專注地投入參考書與試卷中,他倒也不覺得如何,只是就趴在桌面的姿勢光明正大地偷懶。

  午後的陽光令人昏昏欲睡,但月永レオ捨不得閉上眼。

  他以餘光偷覷對面埋頭解題的那人,想必瀨名泉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視線,但既然沒有喝止的必要便裝作渾然未覺,倒是方便了月永レオ

  作為藝術家,他喜歡欣賞美的事物,但瀨名泉並不僅是如此。

  得以創造出對方如此完美無瑕存在的肯定唯有上帝吧。並不信神的月永レオ如此思忖,不單是端正的五官,白皙的肌膚也好、頸項也好、衣袖露出的手腕也好、握著自動鉛筆的指尖也好,沒有一處不是美麗的。

  為什麼會那麼好看呢?他想著,明明彼此都是運動社團,但瀨名泉和自己因拉弓而生繭的手指不同,儘管每日緊握網球拍依舊纖長柔韌。

  便是這雙手,昨日緊緊攥住了自己。

  明明不是該牢牢記住的事情,卻無法克制地將瀨名泉掌心的溫度、十指交扣的觸感以及緊握著自己的力道盡數銘刻於心。

  如果告訴對方「這是值得珍藏一生的回憶」,瀨名泉會展露什麼表情呢?

  想必會困擾無比、而後怒吼丟人死了不要鬧了吧――儘管比誰都溫柔,面對自己時卻總是擺出滿臉不高興的樣子。

  「瀨名對所有女孩子都這麼溫柔嗎……」

  月永レオ無意識地脫口而出,迎上瀨名泉錯愕的目光時才知大事不妙,連忙笑著改口:「要是女朋友這樣詢問的話,瀨名會怎麼回答?」

  對方盯著他半晌,才緩緩反問:「……很重要嗎?」

  「因為瀨名對歷任女朋友都這麼溫柔吧?讓人覺得有點噁心的程度。」

  「你想跟我吵架嗎!何況這種事不需要我回答,大家都明白的吧……但即使如此,就算只有一個星期,對方也是我唯一的戀人,縱然是彼此清楚的夢也沒關係,我也會盡力滿足對方的。」瀨名泉嗓音不大,卻堅定地回答。

  月永レオ微笑著直視對方。

  所以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無數七日輪迴之中的一週罷了。

  「哇哈哈瀨名果然很溫柔!」月永レオ大笑,而後頓了頓,才輕聲說:「……那、我問的話也可以嗎?」

  「你想問什麼?」

  他定定凝視對方光波搖曳的冰藍色雙眼。

  「……瀨名只會對我一個人溫柔嗎?」

  按照適才的理論不應該有第二個回答,房內卻陷入沈默,月永レオ看著瀨名泉好似迴避他的目光般,低下了頭一言不發。

  明明欺騙自己也沒關係的,就像過去對待所有僅限一週的戀人那般。

  月永レオ咧開了笑,向著茶几另一側的戀人伸出手,指尖輕觸瀨名泉的臉頰。

  「瀨名真是溫柔啊!」

  瀨名泉放在桌上的手輕顫,一瞬間月永レオ以為那只手會抬起來,猶如昨日那樣握住自己。

  但最終瀨名泉什麼也沒做。

 

 

後記
比較過度的一章,想吐槽自己伏筆簡直埋得明目張膽
感謝看到這裡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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