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中上)

  「れおくん為何喚三毛縞MAMA?」瀨名泉坐在樹蔭灑落的大石上,經過數日休養後顯然狀態好轉許多,如今烈日當空時也能踏出家門──但活動力自然是不如以往。

  「瀨名不知道嗎?MAMA是洋文的『娘親』的意思喔!」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慢著!為什麼要對著三毛縞一個大男人喊娘親?」

  面對一臉無法置信的白蛇妖,月永レオ歪著頭,想了想後解釋道:「小時候村子裡來了位傳教士,教了大家幾句洋文,其他都忘了,唯獨發音和名字相同的『MAMA』這詞被大家記下,於是全村的孩子都這般喚了,也就改不掉啦。」見瀨名泉仍舊一臉無法接受,他揮著手笑道:「無妨的,總歸旁人又不明原意!」

  「你們相識很多年了?」白蛇淡然問道,儘管口吻聽不出情緒,月永レオ卻沒來由地覺得對方有些不悅──或許是流浪的年月相處中所生的默契也說不定。

  「算是吧,不過也許多年沒見了,」他索性放下了手中提著的水桶專注和瀨名泉的談話,「幾年前MAMA離開了村子,沒想到竟然來了帝都,還做過警察,也不知道這些年經歷了什麼。」

  相逢不過是場純粹的意外。

  似乎讀出了這點的對方挑起了眉,明明狀似不耐,但月永レオ卻察覺適才那幾分不悅已然煙消雲散。

  研究著瀨名泉強裝滿不在乎的神情,他暗忖難怪這人完全不會令自己感到膩味。

  「好了好了別忙著閒談了二位!」中斷兩人談話的正是適才討論的重心三毛縞斑,「委託人還在呢,這就拿錢不幹事了。」

  雖用得是委託二字,但並非處理麻煩或著協助重大事務,三毛縞斑所經營的萬事屋號稱只要不違反律法則來者不拒,除了遊走法律邊緣的委託外,尚有許許多多奇異的需求。

  一如刻下,月永レオ左右手各提著一只盛滿了水的木桶,認份地向著長屋旁的井口而去,而畏懼白晝曝曬的瀨名泉自是始終坐在陰影下撐著臉遙望。

  適逢數年一度的枯梅,盛夏來臨後更是連日未雨,莫怪連井口都隨之乾涸,不得不以人工方式取水填井。

  「謝謝你啊。」

  唰地將打撈的河水灌入井中,委託人──上了年紀的佝僂老婦站在他身旁笑盈盈地道。

  「無須言謝!畢竟我們也收了錢──好痛!」月永レオ淚眼婆娑地轉向給了失言的自己一拳的蛇妖,「瀨名你到太陽底下沒事嗎?」

  「雲層遮住陽光了,舒服多了。」

  瀨名泉簡短地答道,月永レオ還想再說些什麼,便見身旁的委託人笑容滿面的望著彼此二人,溫和地問道:「這位是神明大人嗎?」

  「老婆婆你看得見瀨名啊!」

  他喜出望外地問,卻見對方搖了搖頭微笑道:「只是感覺那兒有神明大人的氣息罷了,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是看得見的,只是年紀大了之後便見不到了。」

  月永レオ怔了怔,「還有這回事啊!」

  說著,這才驚覺婦人的目光始終未曾聚焦瀨名泉身上。

  畢竟若非前來帝都,他根本不會知曉竟有這麼多自己以外的人類看得見非人之物,而曾經看得到的人竟有朝一日將會無法得見,自也是初回聽聞。

  「以前還有榮幸與神明大人們攀談幾句,如今已然完全看不見也聽不見了。」婦人笑道:「其實這相當常見,帝都自古人妖混居,本來天生得見的人便不少,但隨著年歲增長,和人類接觸的光陰太過漫長的話,也有部分人的靈力會逐漸消失的。」

  「……不會感到寂寞嗎?」月永レオ輕聲問道。

  「祂們的身影逐漸淡薄,嗓音也漸漸聽不見時,確實是無比寂寞的……」婦人緬懷地笑著,「但比起我自己,更希望祂們不要因此感到寂寞──不過神明大人的光陰如此悠長,想必也不會介懷一位小人物吧。」

  自某日伊始,便再也看不見、聽不見、也無法觸及自己的友人──月永レオ暗自著墨那將是何等悲哀。

  但身為人類的自己終究不會面臨那般困境,他只願倘若那一日來臨,瀨名泉不會因而感到寂寞才好。

 

  「最後一桶了!」月永レオ彎下腰舀起清澈的溪水,隨後用力將沉重的木桶置於地上,敞開雙手笑道:「哇哈哈哈如此便完結啦!」

  「れおくん你還是先將水倒入井裡再宣布結束也不遲。」依舊坐在樹蔭下乘涼的瀨名泉悠閒地道。

  正打算與對方抗議,見自己這般辛勤好歹也稱讚幾句,右肩便被重重拍了兩下,「泉先生說得沒錯,レオ尚未完成最後的步驟。」

  月永レオ抬起頭,心不甘情不願地道:「話說回來為何唯有我挑水,這是MAMA接下的委託吧。」

  「等價交換!這是レオ的生活費啊!」三毛縞斑理直氣壯地回答:「畢竟レオ在帝都沒有住處吧,待我那總比睡客棧要好。

  雖意圖繼續辯駁,但對方畢竟也沒錯,只得悻悻嚥下這口氣,無論怎麼說,三毛縞斑都是為初來乍到的自己幫了大忙,協助完成委託自是情理之中。

  一面暗地思索,提起木桶的月永レオ注意到同鄉的友人左顧右盼,看上去似乎有些焦躁,好奇地問:「MAMA落了什麼嗎?」

  然而卻獲得咧開的笑以及昭然的迴避說詞,「沒什麼。」

  「別管他了,先完成你的工作吧。」瀨名泉冷淡地道。

  對方大抵對自己的兒時玩伴仍存在些許隔閡。如此暗忖的月永レオ應了一聲,然而才回過頭,便見河道遠處一件物事順著水流緩緩而來,青色的點由小而大,他起先沒在意,只是目光不自覺地追尋,然而又行了幾步,便見那點進入視界而看清了正身,竟是載浮載沈的人影,月永レオ駭得落下了水桶並喊出聲:「浮屍、不對,有人落水了──?」

  「什麼?」

  不待與瀨名泉解釋,他趕緊奔向了河畔,儘管不清楚是否來得及救助對方上岸,但月永レオ並未深思,只是無視身後瀨名泉制止,直接躍入川中於湍急河水中游向那人。

  倒是慶幸自己故鄉依山傍水,自小於海中嬉戲,水性極佳,因此並未被川流阻擾,一手扶住了河中央的大石,另一手輕而易舉地搆著落水者。

  「喂、還活著──咦?」

  將落水者的拉近自己後,才驚覺雙眼緊閉的對方似乎十分面熟。

  「等等、你是……」

  尚未將心中猜測道出,落水者猛地睜開了雙眼──「咿呀──!」

  月永レオ被這一下駭得不輕,所幸並未鬆手,便見那名「落水者」猶如見到獵物的食肉魚般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是你……」

  「什麼?」

  其實他想問對方的是原來沒死啊。

  而落水者不知月永レオ的錯愕,綻開了滿面濕漉漉的笑容:「『地痞流氓』的友人。

 

  「確實容易誤會啊。」

  三毛縞斑將月永レオ打撈上岸後,才笑著說道。

  「我是真的以為發生大事了啊!」若非他忙著將吸飽了水的外衣褪下並披在河岸的大石曝曬晾乾,此刻恐怕已氣得跳腳,而當事人深海奏汰則依舊浸泡在河水中。

  「昨日也提過,奏汰算是神格化的魔物,他其實──」然而話才出口,深海奏汰滿臉不悅地隨意自水中抓了一樣灰色的物事往三毛縞斑臉上砸去,看上去並不疼,只是撞到三毛縞斑的臉頰便落下,月永レオ連忙伸出手接住,才驚覺是條活蹦亂跳的小魚,趕緊放回河中。

  「別隨意將我的『事情』四處說。」非人的警察官忿忿抗議道。

  瀨名泉臉龐昭然地寫著毫無興致,打了個呵欠後道:「水神?」

  「正確而言,應是水神之子。」輕巧地閃過了深海奏汰接著扔來的石子,三毛縞斑笑道:「奏汰是……」

  「斑。」

  水神之子這聲呼喚是與適才截然不同的低沉,而被呼喚的那人猛然噤了口,微微一笑做了總結,「總之便是如此,所以未值日時奏汰才成日待在河中。」

  前言不接後語使月永レオ聽得糊塗,然而見三毛縞斑似乎不打算繼續解釋,只得囫圇吞棗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水中才舒服。」深海奏汰自顧自地表示,接著闔上了雙眼便逕直仰躺於水面,看上去一派舒適悠然。

  「但レオ也確實出於好意啊。」三毛縞斑於岸旁蹲下,垂眼望著深海奏汰微笑道。

  後者游到了岸旁,卻也僅將頭自水中探出並枕在岸上,緩緩瞠開了眼望向月永レオ,玉一般的眸盡是柔軟的笑意,「說得也是,謝謝你啊。」

 

  月永レオ行至樹蔭下乘涼的蛇妖身旁,按理而言離不開自己的應是憑依方,但身為被憑依者的他心理上卻不願意離瀨名泉太遠,彷彿一旦遠離,回首便再也見不到對方的身影。

  明明結伴同行至今也不過一年,卻養成了奇妙的習慣。

  瀨名泉冰色的眼眸投注於河畔邊的那二人身上:「和我這種被以『群體名』祭祀的妖怪不同,那位警察官恐怕真的是獨立的『神之名』的孩子。」

  「什麼意思?」對方竟罕有地主動提及妖界的情況,月永レオ眨了眨眼,心中著實訝異。

  「我屬於以『岩國白蛇』為名被祭祀的妖眾之中的一只個體。」瀨名泉的口吻十分漠然,彷彿在陳述一件和自身毫不相關的閒談,「所謂的『岩國白蛇』指得既不是我,也不會是哪一條白蛇,而是岩國山中所有得見的蛇妖……看這神情便知道れおくん肯定沒懂我在說什麼。」

  被說中的月永レオ連忙澄清:「我懂啦我懂啦!」

  「……總之、」儘管滿臉不信,對方終究是繼續解說道:「因為那位警察官是擁有獨立之名的神祇,靈力比一般的妖物高強許多,所以就算沒有任何能力的一般人也能看得見他。」

  「這樣啊。」

  瀨名泉狐疑地挑起眉,「怎麼了?一臉釋懷。」

  遙望水畔那頭面帶微笑的三毛縞斑與滿臉不耐的深海奏汰半晌,他回首凝視身邊的蛇妖,爾後咧開笑容道:「太好啦!縱使未來MAMA失去目視妖怪的能力,仍舊得以見到那位警察吧!」

  「……你倒是十分關切他。」

  「瀨名為什麼不喜歡MAMA……啊、」正打算詢問對方莫名的敵意,月永レオ猛然憶起了初入帝都那日,三毛縞斑斷言瀨名泉是汲取人類精神力而活的魔物,「瀨名聽見了我和MAMA的對話對吧?」

  雖用了疑問句,卻是無比確信的口吻。

  瀨名泉撇過頭不看他,但這反應正佐證了自己的猜測。

  「畢竟MAMA是親友,會感到擔憂也是理所當然的啊,換作是瀨名的話,肯定也會勸阻我吧。」

  「……別妄想了,你怎樣與我無關。」

  他自然沒將乍似無情的話語放在心上,而是抬手輕輕覆上了對方微涼的指尖,「只要瀨名仍需要我,我就不會離開你。」

  血也好、骨也好、靈魂也好、憑依也好、啃噬也好──倘若用得上的話,盡管全部取走吧。

  得以將自己的所有奉獻給這個人便是最大的喜悅了。

  直至十指交扣,月永レオ都只是微笑著,並未將心底的誓言訴之於口。

 

  二人一蛇返回三毛縞斑住所的道途上遠遠便見萬事屋深鎖的門外一名赤髮少年左顧右盼,瞅見他們時唇畔揚起的笑靨兼具孩子氣以及超齡的優雅,卻不令人感到有所衝突。

  少年一身典型的西化後書生裝扮,立領白襯衫與茶色直紋織袴,足底踩著紺足袋與木屐,縱然月永レオ不識所謂富家名流風采,卻也瞧得出對方出身不凡。

  不待二人一蛇開口,少年深深彎下腰行了標準禮,「想必三位便是萬事屋的大人們了。」

  月永レオ興奮地扯著瀨名泉的衣角,「瀨名!我這輩子初次被喚作大人!」他是長州藩的鄉間出身,從未受過如此大禮,當即便得意忘形起來,向赤髮少年說道:「說吧!無論是挑水拔草甚或追回與他者私奔的未婚妻都不在話下!」

  「れおくん!你別擅自替三毛縞應承!」

  「哈哈哈有何不可呢!」

  聞言,原先勸阻的瀨名泉只得憤憤橫了三毛縞斑一眼,賭氣似的環著雙手退至一旁。

  上門委託的少年又是一鞠躬,交疊於袴上的雙手正微微顫抖。

  「在下名為朱櫻司,還請三位大人協助退至妖魔。」

  說著,名喚朱櫻司的少年彷彿再也承受不住一般猛地抬首,紺紫的眸中得見淚光打轉,「請救救我們!」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レオ泉 あんスタ 斑奏
    全站熱搜

    niy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