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08

  明智吾郎猛然坐起身,窗外已然透入雨日特有的略微朦朧的白光,正想著颱風暴風圈果然抵達了,便聽見房內另一人的嗓音:「抱歉,吵醒你了?」

  他順著聲音轉過頭,看見雨宮蓮正在為襯衫扣上倒數第二顆鈕扣,「原來明智是早上比較弱的那種人嗎?」

  聽對方這麼說,明智吾郎才趕緊拿起手機確認時刻──和平日的起床時間相較整整晚了一個半小時──無論前一日查案多晚睡,自己的早晨作息總是非常規律,幾乎罕有此刻睡過頭的狀況。

  若要分類的話,明智吾郎毫無疑問屬於睡眠品質非常差勁的類型,白日窮於心計偽裝自己、夜深人靜時思考復仇的走向,可說是連夢中都輾轉著無數心思與計畫──因此他總是難以順利入眠,更換寢具也好、焚香也好、補充營養素也好,明智吾郎曾窮盡一切尋找讓自己睡場好覺的方法,最後不得不承認或許背負血債的人沒有資格安眠。

  原以為多年未和他人同房,對象還是怪盜團團長,肯定會失眠一整晚,沒想到不但短短幾分鐘內便酣然入睡,甚至一夜無夢到天亮──簡直像是自己在對方身邊非常安心似的。思及此處的明智吾郎突然有些不爽。

  「明智沒睡好?臉色很差。」

  或許是他的情緒直白地反映到臉上,雨宮蓮出聲問道,明智吾郎搖搖頭,「沒有,客房的床還挺舒服的。」

  「吃過早餐要去調查嗎?」

  雨宮蓮問道,他已經懶得糾正對方理所當然跟隨的態度,只是平靜地回答:「是有幾個在意的人,但不確定能不能說上話。」

  「什麼樣的人?」

  「松浪宇一的兒子,你的舅舅,松浪遼。」

 

  以雨宮蓮過於善良的性格,竟然沒有對他懷疑松浪遼一事提出反對意見,明智吾郎確實感到有些意外。

  趁著早餐時提出這個疑問,對方只是聳聳肩,「就算是我也知道,叔公過世後最大的受益人是舅舅。」

  早餐依舊是自助式的,以和食為主,慣於以水果或麵包匆匆解決三餐之首的明智吾郎相當不習慣在早晨就喝到熱騰騰的味噌湯,「要說受益人,詩小姐也沒有太大區別吧。」

  「有。」雨宮蓮一面為秋刀魚挑刺一面壓低嗓音解釋:「叔公重男輕女,所以舅舅絕對能做社長,阿姨只能做副社長。」

  儘管目前社長一職的官方說法是暫缺,但明智吾郎從他處蒐集來的情報也確實顯示將由松浪遼坐上下一任社長的位置。

  「還知道其他的事情嗎?譬如父子感情之類的。」

  「怎麼可能,我都多少年沒有見過他們了。」

  雖然據實以告總比錯誤的情報模糊調查方向要好,但明智吾郎依舊忍不住咋舌,「真派不上用場。」

  「那等一下讓我將功補過?」

  「也不是不行……詩小姐給我們安排了『採訪』的時段。」他一面和魚肉奮戰一面說道,優雅地取出烤秋刀魚的刺對不清楚魚骨走向的明智吾郎而言有些困難,這也是他過去和大人物吃飯絕對不選擇熟魚的原因,「屆時就讓蓮開場了。」

  「好,看我的吧。」

  雨宮蓮滿口答應,順道以筷子輕鬆地去除了秋刀魚的排刺,為他取下完整的兩面魚肉,並未出聲拜託的明智吾郎見對方露了一手勝過自己的技巧,只能橫眉豎目地以瞪視表達不滿。

 

  明智吾郎在前往松浪遼的書齋前曾詢問雨宮蓮這對兄妹之間的關係,其實以對方和松浪家的遙遠,他預設會從雨宮蓮身上得到「不清楚」或者「好像還不錯」之類含糊籠統的回答,然而對方肯定地回答道:「比起兄妹更像生意搭檔。」

  事前蒐集的資訊中確實也有類似描述,但無論是明智吾郎或雨宮蓮都沒有手足,他有些懷疑這話的可信度,「什麼意思。」

  「我媽很久以前說過,詩阿姨是外遇的孩子──叔公他生前的男女關係有點亂,當年好像有過風波──阿姨可能不太願意提到這個。」雨宮蓮盯著他,斟酌用詞回答。

  什麼時候輪到怪盜團團長考慮自己的心情了。

  意識到雨宮蓮顧慮他的瞬間,明智吾郎頓時湧現一股煩躁的情緒,正打算直接化為攻擊性的言語,然而惡毒的詞彙卻在見到對方直視自己的雙眼時化為烏有,自動脫口了不同的話語:「……還是一樣濫好人。」

  「我什麼都沒做。」

  為了避免前怪盜得意忘形,明智吾郎決定揭開書齋的門扉。

  在東京蒐集的情報以及和松浪詩的交流中,明智吾郎得知松浪遼與親切和善的松浪詩截然不同,是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據松浪詩的說法,這輩子見到松浪遼笑容的次數屈指可數,自從妻子與兒子在交通意外喪生後更是再也沒見過對方眉頭鬆開的模樣。

  一如預料,松浪遼對於偽裝成鄉土研究大學生的明智吾郎的來訪十分冷淡,最初的招呼也好、進入正題詢問島上的風土民情也好,只肯以最簡潔的話語回答提問,因此明智吾郎試圖從對方身上獲取情報的過程可說是異常艱困。

  連續幾個問題碰壁後,他硬著頭皮繼續問道:「……想請問松浪先生對於島上對白神大人的信仰是如何看待的呢?」

  深棕色的雙眼位於厚重的鏡片後方,看不出任何情緒:「是值得尊重的。」

  「即便現在已是21世紀?」

  「只要不是以為惡為出發點,信仰都有其存在的價值以及保留至今的理由。」松浪遼毫無起伏地說道,彷彿面對的是不能出錯的記者採訪。

  「如何在觀光與傳統間取得平衡呢?」

  「松浪家所有開發都會先舉辦島上的公聽會,提供島民知悉開發範圍、目的以及如何與島上世界文化遺產協作,取得眾人同意後才會開始項目。」

  這是官方網站說明背誦嗎?明智吾郎有些惱火。

  「但是叔公埋葬在神木林的願望沒有成功說服大家。」雨宮蓮突然插嘴說道,沒想到對方又自作主張介入的明智吾郎瞪大了眼。

  然而自兩人踏入房間以來始終面無表情的松浪遼雙眼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而後緩緩說道:「……偶爾也會有這樣的情況,那對大家而言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場所。」

  明智吾郎並未錯過這個變化,追問道:「沒能完成父親的遺願您因此感到遺憾嗎?」

  「不。」頭一次,松浪遼的嗓音中帶上了名為堅定的情感,「白神大人已經寬容地允許我們開發以及經營觀光業務了,父親他卻還想要奢求更多,會觸怒白神大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遠超預想之外的回答令明智吾郎怔了片刻,但他仍迅速撿回了自己的偽裝,「原來如此,請問在島上的說法中,『觸怒白神大人』具體而言會有怎樣的後果呢?」

  明明適才對信仰的問題毫無反應,此刻卻又充滿熱忱,明智吾郎忍不住思考這是怎麼回事,但自然毫無頭緒。

  「……白神大人是高山與森林的化身。」松浪遼說道:「我想,假如外鄉人想知道違反白神大人定下的戒律會有什麼後果的話,參考過去那些大學生的下場即可。」

  「您的忠告我會謹記在心,」明智吾郎謙和地說道:「松浪先生大可放心,我們不會和過去的大學生一樣未經許可前往常紋岳的。」

  顯然也很難從松浪遼身上問出更多東西了,他又拋了幾個制式的問題後便說道感謝您的配合,屆時報告發表後也會再進行通知──松浪遼顯然對鄉土報告不感興趣,只是將目光投向明智吾郎身後的雨宮蓮。

  「你是雨宮家的孩子……長得真大了。」接著松浪遼露出思索什麼的表情,說道:「已經出來了嗎?」

  明智吾郎一瞬間沒能理解出來是指從何方出來,便聽雨宮蓮低著頭回答:「沒有,我的前科已經被消除了。」

  「這樣啊,那還挺快的。」

  十足漠不關心的口吻,明智吾郎挑了挑眉,儘管適才便已經感受到松浪遼對大部份事情都不感興趣,但誤會他人入獄該是這番口吻嗎?

  「……可能東京和這裡有資訊的落差,但蓮是冤案。」

  意識到之前,已經將話語脫口而出了。

  察覺自己究竟說了什麼,明智吾郎在心中幾乎要撕爛自己的嘴巴,他不想看雨宮蓮的表情,若是對方一臉錯愕倒也罷了,要是──明智吾郎趕緊阻止自己繼續思考下去,然後笑著對松浪遼說道:「那就不打擾松浪先生辦公,謝謝您配合進行採訪。」

  獲得書齋主人的頷首,他看也不看雨宮蓮,轉過身步出房間。

 

  「明智。」

  毫不意外地,才踏上走廊便收穫硬要跟著的那人的呼喚。

  明智吾郎盡自己所能收斂表情,漠然地回過頭:「什麼事?」

  「謝謝你剛才幫我解釋──」

  「沒什麼好謝的。」他聽見自己猛然中斷雨宮蓮的話語,這不就顯得自己非常在意了嗎?明智吾郎感到十分不爽,「說到底,昨天摩爾加納說不懷好意的親戚,還有吃飯時那些傢伙的態度就是因為這個吧?直到現在還以為你是暴力少年犯?」

  「畢竟壞事通常會流傳得比較廣。」

  雨宮蓮聳聳肩,像是早已習慣親戚間的態度,明智吾郎忍不住猜測道:「該不會學校裡也這麼認為?」

  「教師基本都知道是冤案,也有一些同學知情,但是我的案子在小地方鬧得很大……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會一一記住八卦的後續。」

  「不愧是鄉下,資訊更新得慢還跟水母一樣隨波逐流。」

  「明智因為我而生氣了嗎?」雨宮蓮問,躲在眼鏡後方的黑色雙眼滿是詫異,他真想直接給對方一拳。

  明智吾郎哼了一聲,「怎麼可能,只是討厭白癡而已。

  「我想也是。」

  如此微笑著說道的雨宮蓮,怎麼看都是認定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而明智吾郎只能趁走廊上沒有其他人時大聲地咋舌以示抗議。

  雨宮蓮倒是相當識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一面動身回往母屋一面說道:「……不過,我第一次知道舅舅是信仰白神大人的,我以為松浪家是靠這座島的土地在賺錢,肯定都不相信……不如說相信的話怎麼繼續事業?」

  「有錢人為了守住財產反而更多忌諱吧,以前遇過的很多凡事按照算命師指示的傢伙,」明智吾郎冷笑著說道:「算了那麼多命也沒人跟他們說會和獅童一起被逮捕。」

  重新開始合作後,他從新島冴那裡處說被改心的獅童正義供出了大量的名單,蒐集證據的過程並不容易,萬幸被改心的人和陰影相同知無不言,一部分證據在被銷毀前就被成功掌握,因此不少達官顯貴跟在獅童正義身後進了地檢署。

  「嗯……雖然交流不多,但我印象中舅舅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是因為夫人和少爺都去世了。」

  突如其來的女性嗓音響起,走廊盡頭向他們行禮的是一名使用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明智吾郎認出對方是昨日見過的總管倖田結子,他確實有感受到某人的目光在注視自己,但因為不帶惡意便不去理會,然而主動開口送上門又是另一回事了,明智吾郎堆起偵探王子的營業笑容:「結子小姐你好。」

  「詩小姐有和我說過原委,兩位無須顧忌,有任何需要直接跟我說就好。」倖田結子微微低著頭說道。

  明智吾郎倒是沒料到松浪詩會將委託一事告知他人,他並不認為這是正確的作法,在偵探的角度中,找到真相前,包括委託人在內的所有人都是嫌疑犯。

  雨宮蓮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千迴百轉,而是上前低聲說道:「倖田總管知道舅舅的事情嗎?剛才的說法是因為舅媽和表哥去世了才信仰白神大人?」

  「那是去年七月的事情了,意外發生的時候蓮少爺應該在東京念書沒有回來島上所以不太清楚,夫人和少爺乘坐了帆船出海遊玩,結果帆船翻覆了……打撈了許多天才找回他們。」倖田結子壓低了本就沙啞的嗓音,使得話語更加難以辨析,「當時所有人都說,這是神罰。」

  「他們做了什麼?」明智吾郎盡可能有禮地問道:「雖然島民們都非常虔誠……但我想大家還不至於無緣無故就將神罰掛在嘴邊。」

  「夫人本來就是歐美留學回來的,說服了遼老爺和國外的連鎖渡假村合作,在島上做進一步的開發……據說合約簽屬前夫人帶著少爺前往廢棄的神社進行參拜,取得白神大人同意……結果、」

  「稍等一下、為什麼只有最後面是『據說』?」

  倖田結子搖頭:「因為實際情況確實沒有人清楚,這是島上流傳的說法……或許是護林員看見了吧。」

  過於籠統的情報使本就對信仰嗤之以鼻的明智吾郎更加深切地認為一切不過是無稽之談。

  「因為『神罰』才讓舅舅相信白神大人的存在嗎?這不會和松浪家的產業衝突嗎?」雨宮蓮追問道。

  「……所以近來他們父子倆多有爭執,和想要更加開發的大老爺不同,遼老爺覺得守住現有的產業即可。」

  這種說法,簡直像在明示松浪遼的動機似的。

  「結子小姐應該是松浪家的總管,同時服務遼先生和詩小姐吧?」明智吾郎依舊綻放偵探王子溫柔的笑容,卻毫不留情地說道:「如果我依據這樣的情報將遼先生列為嫌疑犯,不會使詩小姐感到困擾嗎?」

  倖田結子怔了怔,低聲說道:「為了找出真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明智吾郎覺得彼此間肯定有一個人腦袋壞了,反正不是自己。

  「不好意思,出於職業我必須確認,夫人和少爺意外離世之後,遼先生獲得了一大筆保險金對吧?」

  總管瞇起眼,「是的,但和松浪家的資產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

  明明適才還拐彎抹腳地暗示自己松浪遼殺害父親的可能性,此刻又斷然否決製造意外的可能,明智吾郎全然無法理解這個人的企圖。

  「我明白了,我和蓮還要稍微討論一下,如果有任何問題會再請教您的。」明智吾郎有禮地向對方微微鞠躬,而後扯過雨宮蓮的手腕離開書齋所在的離屋。

 

  「……明智難道在懷疑舅舅?」

  才踏出離屋並撐起傘,身旁的雨宮蓮便趕緊追問道。

  昏灰的天空,雨不算大,呼嘯的風聲十分嘈雜刺耳,卻有效地掩蓋了嗓音,使他們的對話僅有彼此得以聽見。

  「我懷疑所有人。」早料到對方會有疑問的明智吾郎從容不迫地回答,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要不是你一直在九州我也會懷疑你。」

  「真的嗎?」

  騙人的。

  儘管這般思索著,但他嘴上依舊說道:「懷疑所有人是偵探的工作。」

  「難道不能排除沒有動機的人嗎?」雨宮蓮顯然不在意會被懷疑,只是滿臉好奇地追問:「要是我的話會排除明智,因為明智肯定會覺得做這種事沒有必要,而且就算殺人能拿到鉅額保險金,明智也看不起這種做法吧。」

  對方過於理解自己讓他有點不爽。

  「說不定我真的走投無路的時候會這麼做?雖然身邊可以讓我詐領保險金的兩等親以內已經全部死光了。」即使獅童正義仍好端端地活在監獄裡,但在明智吾郎眼中,「父親」這種生物打從一開始便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顯然清楚這番心思,雨宮蓮並未提醒他兩等親內其實還有活人,只是搖搖頭:「明智不會做這種事的,我確定。」

  這種毫無來由的信任令人煩躁,但意外地並不討厭。

  明智吾郎暗自咀嚼著自己奇妙的心境,並且開口解釋雨宮蓮最初的疑問:「事實上松浪遼在松浪宇一去世的那幾日在東京出差,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但有錢人並不需要親自動手吧,所以我只能從動機下手──不過假如他真的花大錢請專業人士的話,大概也很難找到證據。」

  「真少見,」雨宮蓮眨眨眼,「明智居然會說這種喪氣話,明明在殿堂中不管面對什麼都還能露出笑容的人。」

  「因為這裡是沒有人格面具的現實世界,這種事居然還需要我提醒你嗎?」

  「但是也比殿堂安全多了,」雨宮蓮揚起微笑:「明智不是不相信神罰嗎?那會作惡的就只有人類了,是人類的話,肯定會留下證據的──獅童的殘黨就被抓了大半。」

  彷彿在鼓舞自己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雨宮蓮的笑容映在明智吾郎的眼中,他覺得自己應該冷哼說我可不想和你玩夥伴家家酒──畢竟彼此身處截然不同的世界,拒絕對方才是最正確的做法──然而,他只是凝視著雨宮蓮,輕聲說道:「真是個擁有幸福思考的笨蛋啊。」

  「是來中和明智的陰險思維?」

  還沒對存心惹自己生氣的話語做出反應,便聽見高亢的嗓音劃破風雨聲由遠而近傳來:「蓮!明智!不好了!蓮──!」

  兩人一齊回過頭,便見到摩爾加納快速向他們狂奔而來,四隻腳濺起庭院濕漉漉的碎石,摩爾加納猛然打滑,但在跌倒前猛力一蹬飛身躍起,撞進了雨宮蓮的懷中,「不好了蓮!發生大事了!你們趕快去港口!」

  「發生什麼事了?」

  採訪松浪遼不方便攜上摩爾加納,於是便放對方在屋內四處轉,想必是聽見了什麼情報。

  「出現了啊!殺人事件!」

 

/09

  港口旁被鐵鍊鎖起的漁船隨著狂風大浪而搖擺,發出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響,雨水是霧狀的,哪怕撐著傘也會隨著強風送入雙眼,雨宮蓮不得不瞇起眼跟在明智吾郎身後。

  碼頭前早已拉起了封鎖線,一名警員拿著擴音器高喊「風浪很大,請不要接近海邊」,然而無法抑制島民們的好奇心,眾人圍在封鎖線外頭,無懼颱風試圖一探究竟。

  明智吾郎全然無視封鎖線,直接扯起深黃的布條,輕巧地蹲下身鑽進去,雨宮蓮也照做了,負責驅趕民眾的警員趕緊扯住他們:「這裡是案發現場!一般民眾不能進去!」

  「發生什麼事了?」明智吾郎以公事公辦的口吻問道。

  然而年輕的警員依舊堅持立場:「無法對一般民眾透露!」

  「嘖。」雨宮蓮正想著白神島不如東京,無法依靠偵探王子的身分在案發現場來去自如,便見咋舌的明智吾郎掏出手機飛快撥通電話,數秒後以不耐煩的口吻說道:「是我,島上發生事情了,我被擋在封鎖線外面,快想辦法。」

  也不知電話另一頭說了些什麼,明智吾郎簡短地說道:「謝了,再見。」

  不到一分鐘後,原先仍在封鎖線另一頭的警員跑向封鎖線這處,向驅趕他們的警員說道:「警察本部來了電話,要我們放這個少年進去,好像是東京檢察廳御用的偵探。」

  原來明智吾郎的職業頭銜變得這麼厲害了。

  先前驅趕他們的警員看上去有些尷尬,主動揭起黃布條,明智吾郎平淡地道了聲謝,「後面這個是我的助手,讓他也進來。」

  雨宮蓮想著這名警員心中肯定在犯嘀咕,怎麼東京檢察廳配合的調查人員看上去都是未成年。

  「敝姓明智,剛才東京的電話應該有說過我是配合檢察廳的偵探,」明智吾郎姑且還是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浪花在雨中拍擊著碼頭,雪白的浪潮一波接著一波越發高聳。

  先前接了本部電話的警員解釋道:「漁夫前來確認颱風中漁船的狀況時,發現了被漁網纏住的男性,連忙報警並且讓我們叫救護車──我們實際抵達現場把人從漁網中撈出來時,已經沒有心跳了──如果有本島詳細檢查的話應該可以知道更多,目前因為船隻無法來往,只能和法醫在線上確認。」

  「那位男性是?」

  「是航運公司的九州區經理,似乎也是來參加告別式的。」

  雨宮蓮正想著這個職稱有些耳熟,便見警方取出了一張照片,一頭亂糟糟黑髮與灰色墨鏡的男子大頭照,與昨日相同的不懷好意的笑容──他瞪大了眼,與明智吾郎同時喊出對方的名字:「山內浩治。」

  「兩位認識他?死者是山內浩治,38歲,職業是往來本島與白神島的航運公司的九州區經理,死因是溺斃。」

  「我們昨天見過他,他掉進海裡了?」

  「現場狀況是被漁網纏住四肢動彈不得,在海中缺氧而死,從屍體的浮腫程度來看,可能是從半夜浸泡到現在。」

  「總之請先協助排查這附近的監視器畫面──」一面說著,明智吾郎看了看四下,「不過我想可能什麼都沒錄到。」

  「已經在排查了,但目前最有可能的是死者於清晨前往確認漁船狀況時不小心勾到漁網,才導致這樣的意外──這在島上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員警說道,一面指向一艘船體寫著壽壽丸號的漁船:「死者被發現時就是在自己的漁船旁邊,被魚網倒掛著,上半身在海中,下半身吊在船邊才會被發現。

  「他不是島上的人也有船?」

  「可能是出於個人興趣?畢竟船務公司的人經常會有滯留島上的需求,很多人會在夜裡開船去釣魷魚什麼的。」

  聽上去倒也成立。

  扮演助手為偵探撐傘遮雨的雨宮蓮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畢竟明智吾郎帶著自己前往現場已屬難得,倘若說錯話惹對方生氣恐怕就沒有隨同的機會了,因此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和警員確認案發現場與死者相關情報的明智吾郎。

  如今回想起來,自己確實罕有見到對方這一面的機會。

  縱使擁有「明智吾郎是偵探」的認知,但大多被虛張聲勢的印象所覆蓋了,因此現下明智吾郎幹練俐落地詢問情報以及指揮員警調查方向的模樣令他感到十分稀奇,想必哪怕員警起先有過「這種小鬼能做些什麼」的質疑,此刻也都被明智吾郎的專業所折服了吧。

  有點移不開目光。雨宮蓮想著。

 

  封鎖線外的島民依舊未散,分明是下著雨的颱風日,但為了看熱鬧無懼風雨的執著真是令人敬佩。

  似乎聽見封鎖線外的人群出現了騷動,似乎正議論紛紛些什麼,雨宮蓮忍不住分心看向那處,只聽到人群中斷斷續續地說著諸如「他去了那邊?」「親耳聽見的……」「違反了禁忌」之類的話語,雨宮蓮正想請員警上前確認,便聽見一名中年男子忿忿地說道:「他觸怒了白神大人才會遇上災禍!」

  這話清晰無比,他想也不想地將手中的傘塞到明智吾郎手中,不等對方喊停自己,便跑出封鎖線到適才大喊的那名男子身邊,「再說一次!」

  對方顯然被突然跑到眼前的雨宮蓮震懾到了,「什、什麼?」

  雨宮蓮摘下眼鏡以衣角隨便抹了抹擦去雨水再重新戴上,「……您剛才說,死者觸怒了白神大人、的那句話。」

  中年男子皺起眉,「你難道要說『這只是迷信』嗎?所以說你們這些年輕人……」

  「不,我只是想確認而已。」

  雨宮蓮認真地說道,而對方盯著他半晌,似乎相信了這番話,才娓娓道來:「我和山內偶爾會在半夜一起去釣魷魚,平常說得上幾句話……他昨天早上問我,神木林該怎麼去──那傢伙甚至是拐彎抹角地詢問的,一開始說什麼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上過常紋岳什麼的……後來被我發現他的態度不對,才承認他其實是想去神木林!」

  「但是神木林是、」

  「是禁地啊!」中年男子橫眉豎目地忿忿說道:「那傢伙不顧我的制止,說著什麼『獲得白神大人加護後也給你換艘新船』這種不敬的發言,才會落到這種下場!」

  「白神大人……加護……?」在雨宮蓮稀薄的印象中,並不記得白神島上的信仰有類似的環節。

  「誰知道他在說什麼,總之觸怒了白神大人的傢伙才會被海吞噬吧!」中年男子氣得口沫橫飛地罵個不停。

  明明說著會一起釣魷魚的夥伴,卻在人出事後表現得猶如仇敵。他完全無法理解將信仰放在活人之前的心態。

  雨宮蓮正想著該將這個情報帶回去給明智吾郎,視界中驀然出現了雨傘的一角,他回過頭一看,和頭髮幾近全濕的自己不同,全身乾淨舒爽的明智吾郎面無表情地撐著傘站在他身旁。

  「剛才這些話,麻煩您再說得詳細一些──畢竟可能會成為案件的線索。」

  「案件?」中年男子挑眉,「可山內這傢伙不是因為觸怒白神大人才遭逢意外的嗎?」

  「關於這點,」偵探王子瞇起眼笑著說道:「您完成筆錄之後警方會再進行判斷的。」

  待滿腹困惑的中年男子跟著員警前往派出所後,雨宮蓮低聲詢問明智吾郎:「難道明智覺得神木林是……」

  「倒不一定是犯罪現場,我只是覺得可能有些線索而已。」明智吾郎取出手機確認時間:「雖然是這個天氣,但下午得去一趟山上了。」

  見對方認真思考前往神木林的計畫,雨宮蓮不禁發出感嘆:「明智……意外地很敬業啊。」

  沒想到沉浸在思緒中的那人瞬間反應過來並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想找我吵架嗎?」

  這個人該不會真沒意識到過去「偵探王子」都在自己面前做了些什麼吧?雨宮蓮並未將這個必然會招惹對方發怒的想法說出口。

 

  儘管說要前往神木林,但明智吾郎本就是擬定計畫後按部就班實行確保成功率的性格,雨宮蓮端著兩人份的午餐踏入房間時,對方恰好結束和派出所警方的電話。

  「死者的後腦勺也有傷口,但不算很深,應該不是致命傷。」才剛放下餐盤,明智吾郎開口便是完全不適合下飯的話題,「不確定是在死前製造的,還是死後掛在船上被風浪翻滾時撞到船面的……我覺得是前者。」

  雨宮蓮感覺捏著下巴思索的對方顯然只是一面以語言呈現情報一面整理思緒,並沒有讓自己提出想法的意思──畢竟說到凶殺案,雨宮蓮可是全然的外行人──於是他將適才從食堂帶來的餐點與餐具一字排開在房間唯一的桌子上,由先前明智吾郎自行夾取的菜色便得以看出這個人不注重健康的程度,而雨宮蓮恰恰相反,白飯、魚、肉、青菜、湯品、水果一應俱全。

  「看不出來是什麼時候受傷的嗎?」回應的是擁有一盤秋刀魚的摩爾加納。

  「能直接看出來法醫都要拜我為師了。」拿起筷子的明智吾郎冷淡地說,「本島法醫看了照片的推測也是先被人擊昏後塞入漁網帶到港口的機率比較大。」

  「假如死者被一路拖過去,身上應該會有傷口吧?」雨宮蓮想了想說道。

  「嗯,用交通工具搬運的可能性比較高,所以正在排查環島國道上的監視器,但目前沒有什麼進展。」明智吾郎揭開碗蓋,啜了口味噌湯,「順帶一提,屍體被發現時沒有戴眼鏡,漁網裡也沒有找到……從昨天見到他時那個墨鏡的厚度,應該是遇到紫外線會變色的近視鏡片,半夜出門的話不太可能不戴眼鏡,不知道是遺落在海裡或者案發現場。」

  「如果掉在兇手家就好了。」摩爾加納期待地說。

  「掉在兇手家的話他直接燒掉就行了,沒有搜索證也不能闖進去查。比較麻煩的是這個天氣也不可能下海確認有沒有遺漏的證物,兇手很會選時間。」

  「海上孤島!颱風天!兇手就在吾輩們之中!」摩爾加納高聲模仿推理劇固定橋段,慘遭真正的偵探狠狠瞪了一眼。

  「明智覺得這是連續殺人案嗎?和表叔公……」

  「不、說到底松浪宇一連是不是被殺害都不確定,更別提是不是同一個兇手了。」明智吾郎一面優雅地享用午餐一面說道:「也因為這樣更有前往神木林一探的價值了。」

  「這種天氣?」雨宮蓮忍不住指向窗外,松浪大宅庭院的櫻樹正隨著強風左右搖擺。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女神異聞錄5 主明
    全站熱搜

    niy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