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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觀他人總是很容易,得以說出「換作是我的話」之類根本沒有建設性的大話。

  倘若更換觀測目標,此刻的自己恐怕也會脫口而出「就讓我改變這一切給你看」──然而事實是他徹底地無能為力。

  天城燐音所能做的僅僅只是看著。

  或許未來的某一日,那兩人會憎恨自己也說不定。

  但在這一刻,至少贏得了足稱耀眼的明日。

 

Back to the future

 

/01

  漫天暑氣。

  烈日當空照耀得街景宛如海市蜃樓般搖曳。

  當天城燐音醒轉時,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否要從指尖開始融化了──不對,此刻更重要的是,為什麼自己會置身烈夏之中呢?上一秒分明還是櫻雪紛飛的旖旎,如今卻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天城燐音捏了自己的臉頰一把,很痛,八成紅腫起來了,或許真的不是夢也說不定?但倘若不是夢的話更無法解釋為何自己適才還在椎名ニキ的中學卒業式上,聽取冗長的學生介紹等待僅僅三分鐘的同居人上台領取證書,而這一秒便來到酷暑的季節。

  最後的記憶是獲得校長親手頒發的卒業證書、終於自中學生的身分解脫的椎名ニキ旋過身,向著台下的天城燐音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他正打算舉起手回以對方,下一瞬間便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先不談為什麼季節加快了腳步,天城燐音仔細觀察自己所置身的場所──是椎名ニキ家樓下,而自己所坐著的牆旁便是去年夏日彼此相遇的場所,距離椎名ニキ的公寓不過十步之遙──否則以對方孱弱的體質,根本不可能將他搬運回家。

  但不知為何,景色稍微有些陌生。

  公寓一樓第二間分明是田中家,此刻卻掛著佐倉的名牌,而原本就罕有保養的公寓扶手與斑駁的牆面看上去比平日更加老舊了,公寓後方的平房不見蹤影,取而代之是擁有電梯的精緻華廈。

  簡直像是歷經了自己所不知的時間流逝似的。

  念頭於腦海浮現的剎那,便聽見宛如應證想法一般的呼喚自身後傳來。

  極其熟悉的嗓音、卻又無比陌生的稱呼。

  「燐音君……?」

  天城燐音回過身,見到了長大成人的椎名ニキ一臉不敢置信地佇立身後。

 

  相隔三年。

  天城燐音看著眼前的面容輪廓有所變化、氣質卻相去不遠的18歲的椎名ニキ,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真的來到了三年後。

  儘管曾在圖書館與鄰家孩童獻上的遊戲中接觸過「穿越」這個題材,但實際經歷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回事,天城燐音低著頭凝視客廳這張似乎比記憶中更加斑駁了一些的茶几,暗暗希望這只是自己在卒業式上打瞌睡所做得一場白晝夢。

  「啊哈哈、感覺好不可思議,想著那邊有個好熟悉的人影,居然是17歲的燐音君。」椎名ニキ一面說著一面為他端上了水,依舊是自己慣用的杯子,原來某些事物到了三年後依舊不變,令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ニキ……好像比以前瘦了。」

  他握住茶杯,目光在對方消瘦的臉龐以及過於纖細的手腕上打量,而後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並以虎口丈量──掌心下是單薄的肌膚包覆著骨頭,脈搏一下一下加快了速度──屬於未來的椎名ニキ不動聲色抽回了手,而後笑道:「因為太熱了吧,最近比較吃不下飯。」

  天城燐音倒不記得眼前這人會是因為中暑而食慾消退的人。

  沒給他思考的空間,椎名ニキ好奇地問道:「現在的燐音君和我一起出道了嗎?」

  是以會並肩出道為前提發問令天城燐音有些興奮,「還沒,只是準備要簽約而已,所以我們真的成為偶像了嗎?」

  「是呀。我和燐音君成為雙人偶像組合了喔!」椎名ニキ咧開笑:「家裡還有當時出的專輯跟雜誌,要看嗎?」

  儘管按照一般書籍或電玩,這時候應該拒絕來自未來的情報才對,然而至今為止不知幻想過多少次自己的身影被印製在封面上的光景,終於得以看見自己被肯定的天城燐音點了點頭。

  「等我一下!」

  椎名ニキ立刻跳起跑到介於起居室與臥室間的儲藏空間,天城燐音依舊坐在茶几旁並未立即跟上,他強行按捺自己的興奮,試圖藉著環顧四周壓抑激昂的心跳。

  房內布置和自己所認知的三年前相去無幾,極其簡樸的家具陳設,最顯眼的是和過去有所不同的全新廚具──是成為偶像收入較為寬裕後更換的嗎?思及成為偶像得以改善椎名ニキ的生活,天城燐音不禁有些得意。

  唯一令他有些困惑的是電視機和櫥櫃的上方都鋪著防水布,看上去彷彿這個家的主人打算出一趟遠門。

  是要一起去哪長期錄製節目嗎?天城燐音猜想。

  「久等了!因為太多找了一陣子!」他還沒能細細思考,便見椎名ニキ興高采烈地抱著一疊雜誌與CD重新回到起居室,封面都是紅髮與灰髮的兩名少年,「也有出過不少周邊,不過那些就算了。」

  「才三年就能有這麼多嗎?」天城燐音十分詫異地說道,他伸出手,觸及專輯時感到自己連指尖都在顫抖著──不知這些專輯與雜誌先前是如何收藏的,既未蒙上灰塵、紙張也沒有泛黃,可想而知對它們的珍視。

  「我真的,成為偶像了啊……」天城燐音低喃,連嗓音都有些沙啞。

  「嘿嘿、好懷念啊。」椎名ニキ笑著說道:「果然我找這些東西出來就是想看到燐音君這副表情呢,雙眼閃閃發亮的、全身心說著『好想成為偶像』的模樣。」

  「那是什麼表情啊……」

  「很可愛的表情,嘿嘿。」

  這個滿臉得意的椎名ニキ顯然和自己認識的那個有一定差距,天城燐音感覺雙頰有些燥熱,「哪裡都不可愛吧。」

  「哼哼、現在的燐音君可是比我小呢,我說可愛就是可愛──好痛不可以捏我!為什麼這時候的燐音君就開始動用暴力了!」

  根本沒使力的天城燐音放開對方的臉頰:「不如說ニキ的臉也太瘦了完全沒有肉能捏……話說回來,什麼叫『這時候的燐音君』啊。」

  椎名ニキ揉著遭暗算的左邊臉頰,「以前的燐音君不是知書達禮的好孩子嗎?才不會動用暴力,現在的燐音君不但會打我還會偷我的錢去打小鋼珠,超級超級過分的一個人啊,為什麼燐音君會變成燐音君啊?」

  「這句話說得也太奇怪了吧,話說回來這算是當著本人的面說壞話?」

  他決定不去深思偷錢打小鋼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畢竟聽上去未來的自己確實相當過分,先不談竟然對救命恩人做出這種事,作為偶像去打小鋼珠沒有問題嗎?

  「只要現在的燐音君未來不長歪成那個燐音君就沒有問題!」椎名ニキ挺起胸膛斬釘截鐵地說道,天城燐音只覺得假如是對方口中的那個未來的自己的話,長歪這個說法就足以讓椎名ニキ的右臉也被用力捏一把了。

  「就算ニキ這樣說……在我看來現在的ニキ也跟我認識的ニキ不一樣啊。」

  「對吧對吧我身高長了不少對吧?」

  儘管椎名ニキ驕傲地宣布道,然而可惜的是答案並非如此,天城燐音無情地說道:「畢竟我認識的那個ニキ還是喊我『大哥哥』,還會因為以為自己要被警察抓走而嚎啕大哭的……」

  儘管外貌看上去十分人畜無害、稍微捏一下就大嚷大叫,但天城燐音莫名覺得眼前的椎名ニキ已與過去截然不同,言行舉止中帶有一股相悖的沉靜氛圍,是做了偶像的緣故嗎?但他沒來由地認為理由和未來的自己有關。

  「啊哈哈、好懷念的稱呼喔。」椎名ニキ垂下眼笑道:「都出道了總不能繼續喊大哥哥吧?又不是是星期六早上的兒童體操節目主持人,而且一個176公分的18歲男人喊另一個男人大哥哥挺噁心的吧?」

  就是這個表情。天城燐音覺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麼要點,但又無法想明。

  他搖了搖頭,決定揮去這些古怪的思緒,並且展開手中的雜誌,看上去椎名ニキ有條有理地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收納,第一本是距離自己所在時空僅僅六個月之後──原來彼此這麼快就獲得出道機會了嗎?天城燐音心中暗喜,翻開雜誌並迅速在目錄找到了兩人的出道訪談。

  他匆匆掃過幾眼訪談的文字,大抵不離框架,諸如彼此如何結識、在團隊扮演的角色、如何磨合、在舞台的分工等等,想必都是些事務所預設了答案的問題,細看也沒有意義,於是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出道後的第一張照片簡簡單單的,半年後的自己手放在椎名ニキ身上,臉龐是天城燐音面對鏡子練習表情時也罕有露出過的微笑──溫順乖巧不具有攻擊性,像是連續劇中的校園王子,難怪介紹文字是王道偶像。

  至於在身旁露出燦爛笑容的另一人,是足足練舞半年加之成長期的緣故嗎?稚嫩的少年看上去比自己所熟悉得又更成熟了一些,連馬尾都比幾個小時前所見過的畢業生要長,但依舊是毫無心機的笑容,彷彿下一秒便會說出「我好餓喔」。

  天城燐音翻看了半晌,又去擺CD,他忽然察覺儘管前幾張CD都是雙人的曲子,從某一張開始直到最後,封面都只剩下自己一人,標題從他們的組合名變成斗大的天城燐音四個字,看上去有些刺眼。

  「喂、ニキ,為什麼CD──」

  天城燐音問句尚未出口,便聽見一陣響亮的門鈴聲中斷了他的話語,椎名ニキ一面起身一面叮囑他「躲好別讓人看到」隨即前往應門,清楚自己會引來許多問題的天城燐音依言躲在臥室裡頭,門扉未掩,因此五感靈敏的他得以明晰聽清外頭流入的一字一語。

  「HiMERU君和小琥珀怎麼忽然跑來……話說你們怎麼知道我的住址?」

  前者的名字好奇怪,也不知漢字是怎麼寫。

  「那種事情稍微查一下就行了,椎名以前還讓粉絲直接把信寄到這個地址不是嗎?」冷靜的男音說道:「職業意識未免也太差了。」

  「欸……現在看起來確實有點危險啦……」

  「那種事情不重要。」急促的少年音響起,帶著濃濃的方言口音:「ニキはん這樣也沒關係嗎?」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哪有什麼有關係沒關係。」門外的椎名ニキ笑道:「重要的是做出決定後就不要後悔啊。」

  「椎名呢?不後悔嗎?」前一個男音說道。

  椎名ニキ嗓音帶著笑意:「有什麼好後悔的呢?」

  彷彿顧忌天城燐音的存在,緊接著椎名ニキ便關上了大門,且叮囑另外兩人低聲說話,因此他只聽見斷斷續續的「繼續做偶像」、「員工食堂休假中」之類的話語,以及最後那兩人告別時帶著方言口音的少年一句「ニキはん你瘦了」。

  「啊哈哈、太熱了吃不下嘛。」

  椎名ニキ笑著回答。

 

/02

  「下午那兩個人是誰?」

  晚餐吃得是豬肉咖哩,天城燐音並不意外地發現經過三年多之後椎名ニキ的手藝又更加精湛了,也不知是否是錯覺,同樣是咖哩,調味手法似乎和過去有所不同,過去椎名ニキ的黑咖哩偏鹹且帶些辣,按本人說法是蒙特婁咖哩與日式咖哩的變種,可如今去除了辣度,帶著一些黑巧克力的甜香──毫無疑問更加契合自己的口味。

  端給自己的依舊是橙色水玉花紋的碗,儘管歷經了三年多,卻有種光陰停滯的錯覺。

  「嗯……算是我和燐音君朋友的人?」

  「『算是朋友的人』是什麼意思啊。」天城燐音將最後一口咖哩嚥下,接著緊盯著對方問道:「不過ニキ的食量變小了嗎?病治好了?」

  按過去椎名ニキ的說法,暴食是由於過度消耗熱量的宿疾,天城燐音也見過數次對方補給熱量不夠即時而昏厥的情景,然而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之後從白天到晚餐中間從未見到椎名ニキ進食,而晚餐僅僅只吃了一盤咖哩,和自己相去無幾。

  「嗯?沒有啊,我不是把咖哩飯吃完了嗎?」

  「只吃一盤而已,而且飯後甜點一口都沒有動吧。」

  飯後甜點是適合夏日消暑的手工檸檬派,天城燐音看著對方不住以叉子戳弄著派上的鮮奶油,但卻全然沒有開動的意思。

  「就說太熱了吃不下,大家都想太多了。」椎名ニキ輕快地說道,一面伸出手意圖收過他的碗盤,然後卻被天城燐音握住了手腕,「燐音君?」

  「ニキ之前煩惱時也是這樣的,明明吃不下,卻笑著說自己沒事。」

  「之前是煩惱什麼?」對方顯然抓錯了重點:「難道是煩惱沒錢買食物了?」

  天城燐音遲疑了一瞬,而後才迎著好奇的目光緩緩公布答案:「……煩惱該怎麼告訴父親自己打算成為偶像的時候。」

  顯然沒料到是指這事的椎名ニキ怔了片刻,垂下眼如同犯錯的孩子般輕聲說道:「結果一直到出道後才告訴爸爸。」

  這話算是默認了嗎?天城燐音並未放開對方的手腕,儘管清楚哪怕椎名ニキ據實以告,做為過去之人的自己也無能為力,他依舊追問道:「所以,ニキ在煩惱些什麼?雖然告訴我可能也幫不上忙,但是──」

  「既然已經煩惱起要怎麼和爸爸說明當偶像的話,難道燐音君所認識的我已經幫你介紹事務所了嗎?」椎名ニキ中斷他的話語,突兀地說道。

  儘管對方堂而皇之地迴避了自己的追問,天城燐音仍舊回答了:「有去ニキ幫忙找到關係的Cospro問過了,但是原本是打算今天……等ニキ的中學卒業式結束後去簽約的。」

  說起來,倘若換作小說或者電玩的話,此時應該能找到回到過去的蛛絲馬跡才是,然而佇立未來半日至今,他依然對自己的現狀一無所知。

  既沒有可疑的魔法師也沒有等待著被拯救的世界末日,眼前的未來既平凡又樸實,彷彿只要一直和椎名ニキ待在那間狹小的公寓便遲早得以見到。

  「原來就是今天啊,這麼湊巧。」椎名ニキ輕聲說著,流露了懷念的笑。

  「所以我再不回去的話可能沒辦法簽約了。」天城燐音低沉地說道,儘管不能責怪眼前18歲的椎名ニキ,但被困在三年後確實令他感到焦慮。

  「趕不回去的話,未來會改變嗎?」

  和自己所認識的15歲少年不同,過了變聲期的椎名ニキ的嗓音輕飄飄的,彷彿與自身無關的口吻令天城燐音挑起眉,「假如真的改變了怎麼辦?」

  「……那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心中一片震撼的他緩緩抬起頭,卻見椎名ニキ低垂著眼,盤中的甜點依舊分毫未動,只是拿著水杯,抿緊了唇。

  明明應該生氣的,畢竟對方踐踏了自己對偶像的追求、視渴求如無物,或許自己應該猛然站起,怒吼說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ニキ,ニキ只會笑著傾聽我的夢想並且一起努力,我們難道不是這樣過來的嗎──然而天城燐音看著此刻比自己年長的椎名ニ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中斷公寓內難捱的沉默的是震動的手機聲響,自然不是天城燐音的,畢竟自己的廉價手機來到三年後便徹底停擺,他的目光落在椎名ニキ左手邊的手機螢幕上,來電顯示幾個大字「HiMERU君」。

  是下午來過的男人嗎?他一面想著一面示意椎名ニキ接電話,然而對方看見他的眼神後卻面有難色,笑著推了推他說交給燐音君去洗碗,而後抓起手機走到門外。

  真是不懂得隱藏。

  但對於可能會麻煩他人的困難便能夠抵死不言,哪怕倒下都不漏任何口風。

  相遇不到一年,天城燐音已然完全理解對方所背負的執念。

  「如果我是『燐音君』的話,ニキ會向我求助嗎?」

  大概是不會的。

  只要不解開對方的詛咒,無論是「大哥哥」或者「燐音君」,椎名ニキ都不會握住他伸出的手。

  「……連那種偏遠地方都能查出來位置嗎?不愧是偵探HiMERU君……欸?我是真心稱讚的說……啊對的、會需要搭乘這班夜間巴士……什麼?我嗎?啊哈哈已經和我無關了啦……還不如去聯絡那個弟弟怎麼樣?那孩子上次也來員工餐廳找過我的樣子,應該會幫助HiMERU君吧?那就這樣,我還要招待客人啦,bye!」

  顯然沒有給電話那頭的人反應時間,椎名ニキ便逕自中斷了對話,聽見門扉再次開啟又落上的聲響以及對方返回的足音,天城燐音假裝專心翻看雜誌,卻沒有半個字入得了腦中。

  「啊、這是我們第一次辦握手會之前的訪談!」椎名ニキ湊到他身旁,笑靨燦爛地指著天城燐音手中的雜誌頁面,「前一天晚上燐音君超級緊張的,雖然嘴上裝酷說什麼『才剛出道不要想太多』,但半夜根本睡不著覺,後來……」

  話語停滯,他等了幾秒,才詢問道:「後來?」

  椎名ニキ罕有地躊躇,猶豫了半晌後笑著反問道:「燐音君猜?」

  「猜個頭啊!」

  是錯覺嗎?剎那間彷彿見到了椎名ニキ有別於常的模樣,僅僅一瞬,抿緊了下唇,海藍的目光猶疑──簡直像是害羞了一般──不曾出現於對方臉龐的神情令他第一個反應便是質疑自己的眼睛,畢竟怎麼可能不是錯覺呢?尤其還是與自己相關的回憶。

  「那就不說了,等燐音君未來自己體驗。」

  「……但說不定等我回去,未來已經被改變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ニキ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我真的很擔心做不了偶像啊。」

  「不會的。」

  對方斬釘截鐵的口吻令他有些煩躁,「穿越時空這麼離奇的事情,哪是ニキ說不會就不會啊。」

  儘管天城燐音沒好氣地回嘴,但椎名ニキ卻仍舊一臉平靜。

  「過去的我啊,肯定用盡一切方法也會幫助燐音君成為偶像的,我保證。」

  畢竟那可是我啊。

  椎名ニキ笑著說道。

 

/03

  天花板上的紋路並沒有多少改變、公寓外流轉的車聲也沒有因幾年之差而停歇,臥室內換了一台冷氣機、睡慣的雙人床則稍微狹小了一些,畢竟三年後的椎名ニキ和自己差不多高,而從衣櫃的服飾則能看出未來的自己長高了不少,思及此處天城燐音忍不住問:「難道現在的我們還是一起睡嗎?不會太擠?」

  「說到這個!」椎名ニキ以埋怨的口吻說道:「其實事務所有給我們配給宿舍,但不知道為什麼燐音君每天晚上都跑回來我這邊睡覺!宿舍明明比較寬敞!」

  「……不知道為什麼。」他嘟噥著重複,儘管對方「嗯?」了一聲,也不打算給予解釋,分明簡單到可笑的疑問,究竟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的不知道?

  天城燐音放棄深究,他轉過頭,便見尚未闔上眼的椎名ニキ直勾勾地凝視著天花板,不知正思考些什麼──換作那個15歲的椎名ニキ,天城燐音會猜測對方肯定在考慮著明天的三餐,但放到眼前18歲的就不一定了,「……ニキ喜歡做偶像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從我到這邊之後開始,ニキ一直都說燐音君做偶像怎樣怎樣的,明明是兩個人一起出道啊。」

  「燐音君為什麼想做偶像呢?」對方並未回答他,而是反問。

  「……未來的我應該有跟ニキ說過吧,需要我再複述嗎?」

  「啊哈哈、我想聽小小的燐音君說嘛。」

  「小小的是什麼啊,說到底我還是比現在ニキ要高喔。」天城燐音提醒道,而後沉吟片刻,緩慢開口:「因為想成為閃閃發亮的存在。」

  總覺得有點害羞,幸好黑暗中對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明明待在故鄉也是大家憧憬的對象,那樣不可以嗎?」

  椎名ニキ的嗓音很輕,不知為何,天城燐音覺得那才是對方真正想說的話語。他咬緊牙,一字字斬釘截鐵說道。

  「那裡是地獄,我永遠都不想回去。」

  「這樣啊。」

  缺少了平日的輕佻,椎名ニキ的嗓音聽上去很難過,但天城燐音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他試探性地詢問:「難道ニキ有去過我的故鄉嗎?」

  「怎麼可能,不是在很遙遠的地方嗎?」

  收到迅速否決後天城燐音鬆了口氣,「嗯,很遙遠,先不說我當初怎麼來都市,就算借助都市的交通工具,都要花一整天以上才能回去吧。」

  這是借助在椎名家後查詢到的資訊,三年後大概也相去無幾。

  「……那就不要回去了。」

  無須對方提醒,自己自然也不打算再回到那壓抑且密不通風、彷彿歲月凝滯的世界,他只是不明白椎名ニキ為何如此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疑問剛出的剎那,便感覺在夏日薄被之下一股溫暖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椎名ニキ握住了他的手,酷暑之中掌心卻有些冰涼。

  「晚餐時不是說過嗎?剛出道時第一次辦握手會之前的晚上,燐音君超級緊張的。」椎名ニキ的嗓音很低,輕盈得像是故鄉夏夜遠處的蟲鳴,「嘴上裝酷說我們單曲都賣了多少張,哪怕只有5%的人來也不至於少過我們加上STAFF的人數,所以ニキ不用緊張……這麼說著的燐音君不管是聲音還是手都在抖,明明我才不緊張,因為事務所說握手會結束後不管成功或失敗都要去吃燒肉吃到飽啊。」

  天城燐音並未甩開對方冰涼的指尖,只是抗議道:「我才不會做這麼蠢的事情。」

  「可事實上就是做了嘛,呵呵、以前的燐音君真的很可愛,不像現在這個。」

  被這個人稱讚可愛真是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天城燐音反手握住了覆著自己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十指交扣,「……那、ニキ現在在緊張什麼?」

  被握住的瞬間,對方的手顫了一下。但再次開口的嗓音依舊平穩。

  「嗯……緊張要是燐音君回不去就要多負擔一個人的伙食費?」

  騙人。

  是否該慶幸對方在自己面前說謊的技術數年如一日的差勁呢?

  「ニキ現在吃這麼少的話,多我一個人的飯也還好吧。而且偶像的收入不夠嗎?」

  「燐音君該睡了,說不定一覺醒來就回到卒業式上了。」椎名ニキ堂而皇之地轉移話題:「這麼說我忽然想起來,我的卒業式上燐音君有打瞌睡對不對!」

  「那是因為太無聊了,誰叫ニキ什麼獎項都沒得,雖然以你的程度能畢業就很奇蹟了。」

  「人有分適不適合讀書啦!我只適合吃飯和煮飯!」

  躑躅了片刻,他並未將「那偶像呢」幾字問出口,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半晌,天城燐音便聽見來自身旁一聲模糊不清的「晚安」。

  他又多等了一陣,直到隔壁發出淺淺的鼻息,才轉過頭去注視隔壁,窗外流瀉進的都市燈火已足夠視力敏銳的他看清黑暗中對方的輪廓,過於消瘦的臉龐在平日總是毫無心機般的笑著,卻於睡夢中蹙著眉,而薄被下的指尖依舊緊緊握著自己,彷彿一但鬆手便會失去。

  天城燐音並未鬆開相繫的指尖,而是小心翼翼地抽出另一只手,越過椎名ニキ到床頭櫃取下對方正在充電的手機──三年來不變的密碼被他輕易破解,螢幕的白光灑在臉上有些刺眼,天城燐音熟練地打開瀏覽器,在搜尋欄輸入「天城燐音」四字。

  無須他實際點入,單是搜尋關聯字所帶著的「炎上」二字便足以說明一切,早已預料到某些發展的天城燐音點擊進未來自己的相關新聞,見到了斗大的標題。

  ──MDM落幕,事務所正式宣布「失格偶像」天城燐音退出藝能圈。

 

  「就是你聯絡HiMERU的?」

  於約定地點,擁有淺藍髮色的男子瞇起眼一臉狐疑地盯著他,天城燐音點了點頭,「雖然可能難以相信,但我確實是從三年前穿越來的天城燐音。」

  「這不是可能難以相信,而是令人無法相信。」自稱HiMERU的男子冷淡地說道:「如果不是用椎名的手機打來,HiMERU根本不打算和你見面。」

  不如說遇上電話開頭就說「我是你認識的那個天城燐音,只不過是從三年前穿越來的,關於現在的我和ニキ有些事情打算和你討論」的人還願意在三更半夜相約已經無異於奇蹟了,天城燐音覺得或許自己運氣不錯。

  「那無所謂,我只想知道發生了什麼。ニキ完全不肯告訴我。」天城燐音直視著身長比自己高出一些的對方,「你跟未來的我好歹做過一陣子的夥伴吧?」

  「夥伴……嗎?姑且算是一段期間內的合作關係吧。」HiMERU似乎對夥伴這個詞有些牴觸,頓了頓又說道:「至於發生了什麼,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否則也不會聯絡HiMERU了。」

  無須搜尋新聞,多虧椎名ニキ生硬的隱瞞,自己也察覺到了。

  但即便對方對此一言不發,提示也足夠多了──始終未能得見的這個時代的自己、只延續到某個時期的雙人組合單曲以及採訪、被防水布壟罩的家具、HiMERU與櫻河琥珀的隻言片語、因煩惱而食慾不振的椎名ニキ、迴避討論的椎名ニキ、說著「那就不要回去故鄉了」的椎名ニキ。

  天城燐音深深吸了口氣。

  「未來的我在這邊惹了一堆風波之後,單獨回去故鄉了。」

 

  「……那個賭徒的豪賭成功了,所以如今我和櫻河依舊繼續站在舞台上,其實椎名也可以的,不過他選擇放棄。」

  「ニキ沒有阻止未來的我嗎?現在的他怎麼看都不贊成吧?」

  「阻止嗎……不如說剛好反過來吧?HiMERU被椎名擺了一道,而椎名被天城給騙了,天城最後的賭注是壓在椎名身上的吧,結果最小的賭注卻輸了。」

  天城燐音有些不耐煩:「什麼意思?」

  「你明明猜到了不是嗎?」HiMERU一字字地說道:「椎名原本打算和天城一起離開的。」

  但是失敗了。

  無須後續的話語,天城燐音也得以知曉對自己而言的未來發生了什麼──下定決心拋棄都市的一切和天城燐音一同踏上旅途的椎名ニキ反被拋棄了,唯有未來的自己獨自回到那遙遠的遺世獨立之地、猶如煉獄的場所。

  「我們是在隔天下午見到一個人回來的椎名的,笑著說『明明說好一起回去的,結果我被燐音君拋棄了』。」

  天城燐音並不願意想像椎名ニキ的那副神情。

  「……未來的我,肯定是不希望ニキ到那裡受苦的,我的故鄉很排外,所以、」他艱難地為自己辯解,但想必椎名ニキ是在明白這些的前提之上決定一同離開的。

  對方是抱著什麼心情,在被拋棄後一個人回到椎名家的呢?又是抱著什麼心情注視那些認為再也不會回來而鋪上防水布的家具、以及房內處處可見的天城燐音所存在過的痕跡。

  水玉花樣的橙碗、兩人出道以來的雜誌與專輯、沒能帶走的衣物……天城燐音將所有屬於都市的事物都遺留在椎名家,孑然地回到那一無所有的荒地。

  「HiMERU不知道你的故鄉是什麼模樣,了解那個也不是HiMERU的義務。」似乎對來自三年前的辯白毫無興趣,HiMERU以實事求是的淡漠口吻道:「但你三更半夜找HiMERU出來,並不只是為了述說天城所做的決定有多不容易吧?那種事不需要強調,HiMERU早就明白了。」

  「……不,我不是為了那種事才拿起ニキ的手機回撥的。」天城燐音直視著未來將短暫地成為自己夥伴的陌生人,「我需要你的幫忙。」

 

/04

  十二小時後,再次與天城燐音見面的HiMERU捎上了另一人,擁有一雙紫色眼睛的少年滿臉不可思議地打量著他。

  「……來自三年前的燐音はん?」似乎是天城燐音在這個夏日所擁有的另一名短暫的夥伴,櫻河琥珀不敢置信地低喃:「如果不HiMERUはん說的,我絕對會認為那個人中暑了在胡說八道,不對、難道HiMERUはん中暑了嗎?」

  「HiMERU知道這種照理說只存在輕小說的狀況很難以理解,但似乎就是這麼一回事。」

  「證據呢?你是三年前的燐音はん的證據在哪?」

  天城燐音思索半晌,發現除了立刻去檢驗DNA之外,自己身上似乎沒有足以稱為鐵證的存在,「證據是我現在住在ニキ家?這個可以嗎?」

  櫻河琥珀並不認可:「難道ニキはん太過傷心遇到詐騙……?」

  「正常人哪會做這種事啊,不相信也無所謂,總之帶我進去你們的那棟大樓!」

  少年的紫色雙眼警戒地瞇了起來,「難道你是哪個偶像的粉絲,打算偷溜進去做什麼嗎?」

  「才不是……好吧、我的確是想進去看偶像的,雖然那傢伙現在恐怕沒有什麼粉絲。」

  「先不管你的目的是什麼,偷溜出來的話椎名不會發現嗎?他似乎之前打算和天城一起離開的緣故,暫停了手上的打工,如今應該算是無業遊民。」

  這種說法可真難聽。

  「ニキ的話,他出門前幫我做了午餐,說是下午兩點才會回來,雖然不知道跑去哪裡了,但這段時間應該都是安全的。」

  「那就沒問題了,所以你到底打算找誰?這裡應該沒有你認識的……啊、」HiMERU一語未畢,像是倏地領悟了什麼,和櫻河琥珀交換一個眼神,如此天城燐音便明白兩人已經知道自己的目的了,但他依然說道。

  「我想見我的弟弟──天城一彩。」

 

  「假如真的是三年前的天城的話,何必大費周章躲在員工餐廳一角呢?反正幾年後的你就能見到弟弟了吧。」

  HiMERU的話語乍聽之下非常有道理,但天城燐音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都是這麼離奇的情況了,誰知道我回去之後會不會改變未來?或許在我的世界中,一彩根本不會來到都市,而是直接在故鄉繼承君主的位置也說不定。」

  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倘若是那名始終駐留於故鄉、不曾擁有外地歷練的天城一彩,恐怕永遠都只會將自身視為君主的輔佐,因此只要自己沒有回到故鄉,對方必然會前往都市尋找自己。

  聞言,HiMERU與櫻河琥珀聳聳肩,似乎不打算探究天城燐音奇妙的身世。

  說話的當口便見紅髮少年一行四人踏入員工餐廳,櫻河琥珀聯絡了作為天城一彩夥伴的友人,得知該組合準備前往員工餐廳用餐,是以才能先行前往餐廳待機。

  「這麼說來,雖然年紀差不多,但兩個人的氣質不同呢。」櫻河琥珀正將紅酒燉牛肉往嘴裡送,帶著鄉音的發言含糊不清。

  「嗯……成長歷程還有教育方式吧。」天城燐音注視不遠處站在入口笑著和店員打招呼的天城一彩。

  「不如說現在這個燐音はん也太乖了,完全無法和認識的那個燐音はん聯想在一起,感覺現在的燐音はん、三年前的燐音はん和燐音はん的弟弟像是從三個家族出來的。」櫻河琥珀點評道。

  「真是沒禮貌。」

  「啊,又像現在的燐音はん了。」

  也不知櫻河琥珀的判斷標準是什麼,但匯集椎名ニキ、HiMERU、櫻河琥珀三人的意見,三年後的自己似乎是個會偷錢去打小鋼珠、血液中滿是酒精、不講理、暴力解決一切的人──這些評價未免也太過分了。

  但無論嘴上將未來的自己說得有多過分,三人都是打從心底想要改變這個不合理的結果的,看來倒也不是那麼差勁的人。

  一面望著和同伴選定位置坐下的天城一彩,天城燐音一面胡思亂想著,此刻和自己同齡的弟弟正努力研讀菜單,金髮的同伴說道今天就別點蛋包飯了吧,天城一彩回答椎名前輩的蛋包飯最好吃,他不在的話我要點別的。

  原來椎名ニキ已和天城一彩認識了。

  雖然也不值得驚訝。

  天城一彩的外貌看上去和自己離家前並沒有太多差異,至多只是等比放大了,但面對同伴時散發的氣息似乎和記憶中的弟弟有些差距──天城燐音尚未想明白,便見天城一彩四處張望了片刻,而後倏地起身,無視同伴們疑惑地呼喚,向他筆直走來。

  HiMERU與櫻河琥珀瞪大了眼,並未做聲地看著相隔三年時空的兄弟團聚。

  「怎麼了。」天城燐音率先開口:「有什麼事嗎?」

  14歲的椎名ニキ剛與自己相遇時曾嫌棄過他的語氣不好,容易招致他人惡感,但天城燐音當初來到都市歷經諸多困境,是以不得不武裝自己以免被不懷好意者所利用,直到借住椎名家後才在與對方相處中漸漸調整了對外的態度。

  「不好意思。」天城一彩搔了搔臉,「因為你身上有我的兄長的氣息,所以就來看看了,仔細一看發現雖然長得非常像,但果然不是兄長。」

  要說是倒也是。

  「你在找哥哥嗎?」天城燐音平靜地問。

  天城一彩點了點頭,「我是為了找他才來到都市的,好不容易見到人結果他又消失了。」

  「難道是在躲著你嗎?」

  少年臉龐一瞬間出現難過的色彩,微微垂首,像是過去那個低著頭說「我不懂」的孩子,天城燐音不禁感嘆,儘管此刻的兩人同齡,但對方果然還是那個自己所認識的天城一彩,然而接著便見對方抬起頭,認真地說道。

  「我想不是的。」天城一彩以他從未聽過的堅毅嗓音說道:「我相信兄長,雖然他在都市改變了很多,但內在還是我認識的他,所以兄長絕對是有理由的。」

  「……這樣啊。」

  不單單是自己,儘管天城一彩在都市的歲月並不常,同樣也改變了很多。

  「啊、我才發現這邊的兩位是兄長之前的隊友,難道你也認識我的兄長嗎?」天城一彩這才注意到同桌的HiMERU與櫻河琥珀,似乎為有可能獲得天城燐音的新情報而感到興奮。

  「不是。」察覺他並不想在弟弟面前表露真身,HiMERU代為否定道:「這個人是HiMERU們的死忠粉絲,剛好遇到就一起吃飯了。」

  誰是誰的死忠粉絲啊。天城燐音於心中大聲抗議。

 

/05

  「天城下一步打算怎麼做?」

  目送天城一彩一行人離開後,HiMERU詢問道。

  「要讓未來的我回來繼續做偶像可能有點難,那最起碼希望能解決ニキ那邊的狀況,你們也發現了吧,ニキ自從回家之後都吃不下飯,也瘦了很多……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天城燐音無法不聯想到兩人之間那壯絕的初遇,長時間未攝取熱量、又將最後的食物分給自己而倒下甚至瀕死的少年,當時以為會就此失去對方的恐懼至今仍歷歷在目,他不能看見椎名ニキ再次因自己而遭受痛苦。

  「不如你乾脆留下來吧,反正ニキはん只是需要燐音はん的話也差不多吧?」

  「差多了!何況我還有那個時代的ニキ在等著我回去出道。」

  「燐音はん和ニキはん剛出道是什麼感覺啊?」

  「我又還沒經歷過怎麼知道……總之後來ニキ好像先退出了。」天城燐音低聲說道,「感覺他很後悔,所以我回去得挽救這點才行。」

  「雖然這麼說,天城知道回去的方法了嗎?」

  正打算反問「如果知道還會這麼煩惱嗎」,天城燐音猛然停下準備踏出員工食堂的步伐,身後的HiMERU與櫻河琥珀撞上他,櫻河琥珀正要質問天城燐音,然而意圖發出的話語也因前方出現的人而凝滯了。

  面前正打算踏入員工餐廳的那人,握著背包的指尖顫抖著,指甲幾乎要滲進掌心之中,同樣發顫的還有慘白的唇瓣,海水色的瞳孔則因動搖而凝結一點。

  「……為什麼燐音君,會和HiMERU君和小琥珀在一起?」

  那是天城燐音初次聽見椎名ニキ發出近乎絕望的嗓音。

 

  多年習武彷彿只為了於這一瞬發揮作用,天城燐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轉身便拔腿往回跑的椎名ニキ的手臂。

  「燐音君快放開我!」

  似乎從未聽過對方如此氣急敗壞的嗓音,他自然不可能放手,「那ニキ別逃!」

  「那燐音君就放開我!」

  「怎麼可能放開啊,要是我一放手ニキ肯定會跑掉吧?」眼見彼此的對話毫無進展,而身後的HiMERU和櫻河琥珀又插不上話,天城燐音急中生智喊道:「要是ニキ跑掉的話我就只能露宿街頭了!餓死的話都是ニキ的錯!」

  完全稱不上是威脅的威脅,然而卻順利令椎名ニキ停下掙扎,對方緩緩地轉過身來,低著頭,馬尾低垂,「……放開我。」

  這回天城燐音如對方所願地放了手。

  他深深吸了口氣作為開場,「ニキ你冷靜聽我說,我找他們只是為了、」「燐音君已經都知道了對吧?」

  知道什麼?這似乎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椎名ニキ的拳頭攥得死緊,天城燐音幾乎懷疑深陷的指甲會將掌心掐出血。

  他終於屈服,「……我都知道了。」

  「我就知道會變成這樣……」椎名ニキ依舊沒抬頭,天城燐音看不見其神情,只知道對方的嗓音低沉又沙啞,「因為我是笨蛋,燐音君也老說我是中卒生,肯定一下就會露出破綻的。」

  「……其實ニキ已經隱藏得很好了。」他低聲說道:「只是、會被發現也是沒辦法的。」

  「所以知道了又能怎麼辦呢?就算是燐音君也無法阻止這一切了。」

  說到底,儘管對自己而言是未來的事情,但哪怕回到過去後做出其他選擇,也無法給予此刻的天城燐音和椎名ニキ任何救贖。

  「我明白,雖然是我的未來,但已經是ニキ的過去了。」

  「吶哈哈、燐音君能穿越但是應該沒有魔法吧。」

  「……如果有的話未來的我早就解決一切了。」

  「是啊,所以燐音君已經不可能重新回到舞台上了,而這也是他所想要的。」椎名ニキ依舊低著頭,嗓音流露出這個對話下不應該存在的笑意,「這可是燐音君一生一世的豪賭,雖然可能在現在的你來看很傻,但這是他用盡所有才讓HiMERU君、小琥珀還有弟弟自由地留在舞台上──不要讓他的努力就這樣白費。」

  天城燐音自然清楚。

  正是未來的自己犧牲夢想和作為偶像的道路換取眾人的存續,相識不久的HiMERU與櫻河琥珀才會協助這個自稱從三年前穿越而來的自己。

  「……一彩他還在尋找未來的我,這樣沒問題嗎?」

  「燐音君見到弟弟了嗎?有說話嗎?」

  「有……但沒讓他知道我是誰。」雖然對方似乎憑藉直覺認出了自己。

  「就燐音君的看起來,現在的弟弟怎麼樣?」

  儘管不太明白對方問題中的本意,但天城燐音思考了半晌後誠實回答:「我覺得現在的他比在故鄉要好太多了。」

  「太好了。」椎名ニキ稍稍抬起眼,話語中流露了一絲不知是滿足亦或者憐惜的情感,「燐音君他離開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想放弟弟自由的樣子,所以假如同樣是燐音君的你這麼認為的話,那就一定沒問題了吧……所以燐音君別管我們了,只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就好,過去的我還在等著燐音君參加卒業式呢。」

  「這樣真的就可以了嗎?」

  椎名ニキ點了點頭。

  然而天城燐音不打算接受這個結論:「那ニキ怎麼辦?」

  「我?我很好啊。」終於見到椎名ニキ的雙眼了,對方瞇起眼,露出彷若平日的笑容,「雖然燐音君好像希望我在他離開後也繼續做偶像,但果然真正適合我的還是料理啊,今天會來這邊也是因為老闆希望我回來員工食堂上班。」

  他緊盯著那雙海水色的眼眸,像是在故鄉深山中一瞬不瞬地凝視獵物,「……但明明ニキ都因為未來的我離開而痛苦得食不下嚥了不是嗎?」

  「還在說那件事,就說了我是因為中暑──」「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終於忍無可忍地大吼出聲,椎名ニキ嚇得顫了一下,「雖然我和ニキ相遇的時間還不久,但至少那個笨蛋地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在學校被欺負時也是、猶豫著要不要讓爸爸知道自己打算當偶像時也是──ニキ感到痛苦時的模樣我還是辨認得出來的!」

  「不要說得好像什麼都懂,明明年紀比我小。」

  沒錯,說到底自己只是來到這個地方僅僅第二日的過客,為什麼天城燐音和椎名ニキ的雙人組合無法維持、為什麼天城燐音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麼非得自我犧牲不可──三年光陰的鴻溝之中他所不了解的太多太多了。

  椎名ニキ的痛苦已是真實的存在,不是自己作為旁觀者說著能改變未來之類假大空的話語便能扭轉的,因此除了正視對方之外別無選擇。

  「所以啊,」天城燐音緊盯著對方因激動而放大的瞳孔,繼續吐露積蓄心口的話語:「難道是因為我比現在的ニキ年紀要小嗎?因為我不是偶像嗎?還是因為我才來這裡兩天,ニキ才不肯依賴我、不肯告訴我真實的心情?」

  「先不管燐音君擅自認定我的心情,為什麼我什麼事情都非得告訴燐音君不可啊?」

  「因為我很在乎ニキ啊!還有其他原因嗎?」

  似乎說了很丟臉的話,但此刻已經沒有在意的閒情逸致了。

  椎名ニキ怔怔地望著他,良久,緩緩別過臉,垂下眼低聲呢喃:「……告訴燐音君有什麼用?你又不是『燐音君』。」

  天城燐音長長舒出一口氣。

  「對,我不是,你也不是我的ニキ,畢竟那個笨蛋只會喊我大哥哥。」

  「……這把年紀還繼續喊大哥哥也太噁心了。」

  「所以,去找你的燐音君吧,ニキ。」

  天城燐音平靜地望著對方,椎名ニキ一瞬間像是笑了,「我才不需要呢,為什麼我非得要去找他不可,燐音君就在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懊悔一輩子吧!」

  「那為什麼家具上的防水布沒有拿掉?按照ニキ的說法要繼續在都市待下去了吧?」他並沒有被氣話蠱惑,只是追問道:「難道不是因為ニキ還懷抱著『說不定他會來把我帶走』的希望嗎?」

  「我才不會抱這種期待!」椎名ニキ斷然說道,然而緊攪著衣角的指尖已然出賣了對方:「你還不知道嗎?我是不被燐音君需要的啊。」

  「才沒有那種事,無論何時『我』都──」

  「但是我被丟下了啊!」彷彿終於無法強撐著情緒,椎名ニキ緊緊抓著衣角聲嘶力竭地放聲喊道,臉龐是被痛苦所扭曲的笑容,像是被強行黏合的破碎玻璃終於又回到了應有的模樣:「明明說著要一起回去的,說著保證一個人的生活也沒問題的,但是卻……」

  椎名ニキ海藍色的眼中蓄積盈盈水光,似乎用盡意志力才沒讓淚水流下,但卻使得整張臉皺成一團,天城燐音不喜歡對方這副模樣,然而自己並不是能讓椎名ニキ坦率落淚的對象。

  「我想燐音はん肯定是有苦衷的……」櫻河琥珀終於插上話,然而被椎名ニキ那強忍著淚水的模樣一看,連忙又裝作不存在。

  「他肯定只是嫌我麻煩而已。」椎名ニキ眼眶紅了一圈,咬著牙一字一字說道:「事到如今還擺出救命恩人的姿態,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自說自話地跟上去很讓人困擾吧,燐音君肯定是早就、覺得我是一個天大的麻煩……如果不是我介紹燐音君進Cospro、如果不是我先退出雙人組合……那燐音君肯定不會被逼到放棄偶像、放棄舞台,都是我的錯,所以燐音君無法忍受地把我丟下了。」

  話語的末尾,椎名ニキ終於無法抑制湧出的淚水,蹲下身將臉埋在臂彎之間。

  恐怕是顧忌著不能給他人添麻煩,直到這個時候都沒有痛哭出聲,只是小聲地啜泣著。

  未來的自己明明也知道的,最重視的那人所背負的「詛咒」。

  「……我想不是的。」天城燐音同樣蹲下身,伸出雙手將對方的臉抬起,見到被淚水縱橫的臉龐,椎名ニキ哭得好醜,他想著,明明比現在的自己大了一歲,卻哭得整張臉都亂七八糟,他接過了HiMERU遞上的紙巾細細為對方擦拭淚水,「我一直都覺得ニキ有作為偶像的才能,所以未來的我肯定是希望在自己離開之後ニキ能重新回到舞台上的。」

  「騙人……明明整天罵我笨蛋。」

  「那個和智商沒關係。」

  「喂!」

  「未來的我大概是這麼想的,等ニキ回到都市後說不定會和另外兩人繼續一起做偶像,那自己即使在遙遠的地方也能繼續聽見ニキ的歌。」

  「這話也太不像燐音君會說的了……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燐音君嗎?」椎名ニキ吸著鼻子問。

  「因為我也不會對我的ニキ這麼說啊。」天城燐音戳了戳對方紅通通的鼻尖,「但既然是我說的,那個笨蛋肯定就是這麼想的。」

  「……人是會變的。」椎名ニキ垂下眼嘟噥,似乎無法就此相信他的話語,「現在的燐音君一點也不可愛,眼神也不會閃閃發亮,還會偷我的錢包去打小鋼珠,肯定已經和17歲的燐音君想著不同的事了。」

  倒也不必在這種時刻抱怨。

  天城燐音改以扯扯對方的臉頰,「為了證明,我會帶ニキ一起去找未來的那個我。」

  椎名ニキ猛然抬起頭,「啊?」

  好笨的臉,但想必未來的自己肯定覺得很可愛。

  「聽不懂嗎?字面上的意思。」天城燐音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反正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到三年前,不如幫助未來的我和ニキ重逢。」

  「你說重逢意思是……」

  「我打算帶ニキ回到我的故鄉。」

  「欸──?」

  這下不單是椎名ニキ,連一旁沉默許久的另外兩人也忍不住發出驚嘆。

 

/06

  真的沒問題嗎?

  收拾行李時,椎名ニキ問道,對方將調味料塞入登山包中,一面說道這已經是我第二次把這些東西塞進包裡了,之後會不會又要拿出來?會不會我到時候還是要將家具上的防水布撤下來,或者告訴員工餐廳的店長我說要離職是開玩笑的?

  燐音君會不會不想見到我?會不會把我趕走?

  椎名ニキ握著登山包背帶的指尖在顫抖著。

  不會的。他說,反倒是我要問ニキ,那裡是人跡罕至的深山,沒有網路、訊號不通,一年中一大半時間都積著雪,看不見任何希望、和枯城死地沒有兩樣,ニキ真的願意去那種地方尋找「我」嗎?

  椎名ニキ沒有絲毫遲疑地頷首,說道我想見燐音君。

 

  真的沒問題嗎?

  椎名ニキ踏出家門,將鑰匙扔進信箱後轉過頭問他,海水色的眸光於夕陽下搖曳,彷彿即將熄滅的燭火。

  要是燐音君說我給他添麻煩了怎麼辦?要是他覺得困擾的話怎麼辦?

  未來的我絕對不會這麼覺得的。他說,假如他那樣對待ニキ,我會幫你的,身為君主居然糟蹋救命恩人,我會賞他一記天照大神拳──那傢伙在都市待久了,肯定打不贏我。

  對方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意,幸虧這次有好好和HiMERU君還有小琥珀道別,一想到他們以後也能在舞台上作為閃閃發光的偶像,我好像多少也能理解燐音君的選擇。

  曾經天城燐音是打算讓椎名ニキ也同樣佇立在舞台上,或許不應該違背未來自己的選擇,可一旦看見痛苦的椎名ニキ,他便做不到置身事外。

  等待著椎名ニキ的分明唯有冰封的地獄,但或許於對方而言,前方那枯寂破敗的場所才是不折不扣的樂園。

 

  真的沒問題嗎?

  夜間巴士的窗外,萬家燈火彷彿黑夜中的流螢,於眼底拖曳出長長的流光,狹小的座位中椎名ニキ裹著外套倚靠他的肩膀,以昏昏欲睡的嗓音低聲問道。

  燐音君真的不會生氣嗎?說不定他會想揍我。

  他不禁思忖未來的自己究竟在椎名ニキ面前是什麼形象,儘管他也會為了君主的尊嚴偽裝自己是掠奪鄰居物資的惡霸,但至少從未惡言相向或出手才對。

  不會生氣的。他說。

  我覺得自己比剛出道時還緊張。椎名ニキ囁嚅,聽上去快要失去意識了。

  他憶起對方所說過的,未來的天城燐音與椎名ニキ剛出道第一個握手會的前夜,於是伸出手,小心翼翼探向椎名ニキ藏在外套下的指尖,將冰涼的手握在掌心──僅僅只是握住手而已,他的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

  一腳踏入夢鄉的椎名ニキ發出細細的笑聲,回握了他的手,這使得他的心跳更快了,手心有些出汗,希望身旁那人沒有感覺到,他緊緊地和對方十指交扣,椎名ニキ的指尖似乎溫暖了一些,卻令他有些懊惱,倘若是「天城燐音」的話必然不如自己這麼不像話。

  那一夜握住手之後發生什麼事了嗎?他低聲問。

  不告訴未成年。椎名ニキ咕噥地小聲回答,他氣得想再捏一把對方的臉頰提醒椎名ニキ當年兩人也是未成年。

  沒有接吻吧,接吻要留到結婚之後的。他說。

  又再開這種玩笑了,明明這幾年已經跟你說過好多次了,男人和男人不能結婚──剩下的話語沒能聽清,椎名ニキ便徹底被夢境擄獲了。

  好多次是對那個「天城燐音」而不是我說的吧。他無奈地想著,儘管讓被睡意佔據意識的人分清過去與現在似乎不太容易,但他仍舊湧上一股意圖吵醒對方的衝動,他想大聲傳達給椎名ニキ,讓對方將這些話語牢牢銘刻心中。

  無論是我或者那傢伙都不是在開玩笑。他想告訴椎名ニキ,結婚是真的、最重視也是真的,自彼此相遇的那個炙熱夜晚伊始。

  最終他什麼都沒說,畢竟這不應該是由17歲的自己所傳達。

  他選擇靠在睡得不省人事的椎名ニキ,闔上雙眼,感受夜間巴士細微的顛簸直到進入夢鄉。

 

/07

  「真的沒問題嗎?」

  崎嶇的山道上,走在他身後的椎名ニキ不安地詢問,他回首,後方不習慣登山的那人不出幾小時便弄得滿身泥濘,於深夜中開始登山只是弄髒已經是不錯的結局了,萬幸是盛夏,積雪早就不見痕跡,黎明爬上山頭,一點點灑落光芒的蓊鬱枝葉為這個遺世獨立的故鄉帶來罕有的生機。

  「都到了這裡還說什麼呢?ニキ是臨陣脫逃的膽小鬼嗎?」

  他轉過後方,朝陽仍在山的另一端緩慢上升,椎名ニキ所佇立的場所唯有陰影。

  激將法顯然沒有用,對方低下頭縮著肩膀,全然看不出平日無憂無慮的樣貌──或許這才是椎名ニキ最真實的模樣,消極悲觀、畏懼造成他人麻煩、不曾將真心話訴之於口、自視甚低、不相信被愛也不敢接受被愛。

  明明和「天城燐音」相處了好幾年,怎麼還是沒半分改變呢?

  恐怕21歲的自己也曾試圖破除詛咒,鼓勵對方一同成為偶像,是想著倘若站在那閃閃發亮的耀眼場所便得以有所改變了吧?是想著倘若有許多人喜歡椎名ニキ的話,便得以坦率地接受他人的好意了吧?

  連未來的自己耗費數年都沒能完成的事情,短短數日的他更不可能輕易擊碎椎名ニキ的心魔,他也不打算扮演這個獨一無二的英雄。

  但是,只要一點點就好了。

  倘若自己來到這個毫無救贖的未來是有意義的話,那麼便擁有向對方伸出手的價值。

  「一直低著頭的話就不像ニキ了。」他說,「廚師也好、偶像也好,不看清他人,又要怎麼滿足對方的需求?」

  已經很近了,甚至得以見到不遠處裊裊炊煙,只消穿越眼前這片原始草原,盡頭便是這趟旅程的終點,那個令自己無比憎恨的故鄉,卻是唯一能拯救此刻的椎名ニキ的存在。

  他指向前方,是早晨的巡邏嗎?看不清面容的小小人影徘徊著,「就在那裡了,不管未來的我會說什麼,假如ニキ不去那邊就聽不見了吧?」

  「他會說什麼呢?現在的燐音君猜得到嗎?」

  「猜不到,畢竟我和他一點都不像。」

  「……明明是同一個人。」

  「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說,但只有一點我是知道的──」

  話語戛然而止,椎名ニキ困惑地等待著他的後續,然而他搖了搖頭,「假如他願意說的話,這句話還是得他來說才行……畢竟我的ニキ不是你,是那個只會呼喚我『大哥哥』的傢伙。」

  「賣關子。」

  「就是賣關子了。」他理直氣壯:「而且ニキ不去那邊的話,連罵『燐音君』是大笨蛋的權利都沒有吧?」

  椎名ニキ緩緩抬起眼,遲疑、畏懼、退縮於目光交替湧現,然而最終,當對方將雙眼直視他時,彷彿海面的迷霧被清風揭開,一點一點屬於晨曦的光芒於眸中流動,椎名ニキ緩緩揚起了笑,「要幫我揍他喔。」

  「好大的膽子啊ニキ。」

  「啊、這句很像他。」

  「完全沒感覺是好事啊!」他吐槽道,接著向椎名ニキ伸出手,「走吧。」

  無須多言,對方將手交到他的掌心,他想起某個午後和鄰居借的DVD中曾見相同場景,此刻兩人正如偶像劇中的角色般,帶著燦爛的笑容,向著草原的盡頭奔跑。

  他看著被自己拉著不斷向前跑的椎名ニキ,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初次見到對方綻放如此張揚的笑容,彷彿拋開了一切憂煩與痛苦,竭盡全力向眼前的事物表達渴求,這才是自己所認識的椎名ニキ。

  「只有一點我是知道,不管是我還是那傢伙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對你──」

  沒能聽清的椎名ニキ回過頭看他,然而話語被湮沒在風聲之中。

  這樣便足夠了。

  正當他暗自思忖,腳下的草地迎來了盡頭的人工木棧道,而不遠處有個紅髮的人影在眼前故鄉的入口出現,還來不及告知身旁的椎名ニキ,便聽對方已率先吶喊出聲。

  「燐音君──!」

  總算喊對人了。他停下腳步,望著椎名ニキ毫不猶豫地跑向那人,臉龐的堅定與執著彷彿直到適才的遲疑退卻都是彌天大謊。

  被呼喚的那人顯然愣住了,畢竟理應在遙遠都市的人橫跨了日夜出現於此,任誰都會以為是一場過於綺麗的白晝夢吧。

  但儘管如此,依舊本能地伸出手,將奔向的那人緊緊擁入懷中。

  他並未前進,只是佇立草地上遙望著屬於未來的人們。

  或許有朝一日,那緊緊相擁的兩人會憎恨自己也說不定,畢竟不到真正的時刻來臨,人們也不會知曉其實早已錯過了分歧。

  但至少於這一秒已然足夠了。

  倘若自己來到這個毫無救贖的未來是有意義的話。

  誠然偶像所置身的舞台無比璀璨奪目,但此刻拋棄了偶像身分的某人不顧一切地飛奔前往重要之人身邊更是遠在之上的綺麗耀眼。

 

  當天城燐音再次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又置身於漫天櫻雪紛飛的季節之中,他還來不及思考直到前一秒的經歷,便見身高只及自己肩膀的椎名ニキ自帶著卒業證書跑向他,「大哥哥有打瞌睡嗎?坐在台下不會很無聊嗎?」

  「是滿無聊的,畢竟ニキ什麼獎項都沒得。」

  「能畢業就是奇蹟了!」少年不知為何以得意的口氣昂首說道。

  「這不是應該抬頭挺胸說的事情吧!」

  「這種事情已經不重要了啦。」椎名ニキ將證書草草塞入背包中,「好了我們趕快走吧,和Cospro約下午兩點,這之前還可以先吃個午餐……我想要吃車站一樓的拉麵!聽說那邊的豚骨拉麵……大哥哥?」

  天城燐音幾乎無法按捺自己的笑意,「只是覺得果然還是要滿腦子想著食物才是ニキ啊。」

  「那當然!吃飯可是關乎生命的大事啊!」椎名ニキ理所當然地說道:「快走快走,剛剛排隊上台領證書害我肚子已經咕嚕咕嚕叫了!」

  一小片櫻花瓣落在身旁少年的髮梢,天城燐音伸出手為其撥去,順便摸了摸椎名ニキ的頭,「嗯,走吧。」

  前往屬於我們的未來。

 

 

後記

靈感來源是《アスノヨゾラ哨戒班》,雖然和歌詞沒什麼關係,但剛好當天打開遊戲,首頁隨機到17燐音和18niki,當下覺得「啊!好想寫一個1718的故事」,結果沒想到會寫這麼長

因為設定是MDM回鄉途中被拋下的niki,導致最害怕給人家添麻煩的他打從心底覺得自己是燐音的大麻煩,才會變成這樣的性格

雖然對燐音而言故鄉是地獄,但對niki來說再也無法見到燐音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地獄

以上,感謝閱讀到這裡的你,得去寫燐音生賀了我覺得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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