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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明智吾郎恢復意識是在城市公園對峙的三十小時後。

  萬幸即便小刀刺穿了腹部,卻因為本人早有準備並以雙手握住刀刃,而沒有傷及內臟,再者雨宮蓮即時上前制伏歹徒,加之警方趕到順利將兇手逮捕歸案並將明智吾郎送往急救,縫了無數針後醫生宣布沒有大礙。

  一日又多一些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夠雨宮蓮釐清許多當下沒能察覺的細節了。

  不只是他,摩爾加納同樣察覺了,名為明智吾郎的偵探所懷抱的巨大謊言。

  深夜之中,雨宮蓮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已經先將曉送回佐倉家了,因此陪伴他的只有從背包中探出頭的摩爾加納。

  「……蓮也發現了對吧,明智他,其實根本沒有失憶。」

  「嗯。」

  「那時候,他是聽到吾輩的警告才知道犯人在背後,而且要不是知道背後襲擊的犯人有拿刀,也不會瞬間做出空手握住刀刃的反應。」

  「第二次了呢,因為聽懂摩爾加納說話而敗露。」雨宮蓮輕聲說道,並用力搓揉著臉頰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明智吾郎沒有家人與親友,因此只有他能等待手術中的對方了。

  「吾輩能理解他不想再和怪盜團有牽扯而裝作失憶……但是,為什麼……」

  摩爾加納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雨宮蓮知道未竟的話語是什麼──既然打算裝作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又為什麼會主動接近雨宮蓮呢?明明現在的他只是一介普通的咖啡廳老闆,沒有任何值得挖掘的利益。

  「不知道,但對我來說,不管明智的目的是什麼……」

  能夠重逢、能夠再度有所牽繫,無論源自什麼理由都無所謂了。

  倘若自己身上真有對方需要的東西,那雨宮蓮也會感謝足以吸引明智吾郎而來的利用價值。

  摩爾加納盯著他好一會,最後低聲說道:「……無藥可救了。」

  「畢竟已經十年了,早就沒救了。」雨宮蓮坦然說道。

  漫漫十年之間也不是沒有嘗試過和他人交往,雖然交往過程中確實也獲得了喜悅與滿足,但感到一絲幸福的同時,午夜夢迴中那個離去的背影更加鮮明。

  「那蓮打算怎麼辦?」

  「假如明智還願意繼續偽裝下去的話,那我就陪他演戲也沒關係。」

  「你……唉……」

  摩爾加納只是嘆了口氣,並未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雨宮先生。」

  將雨宮蓮從混亂的夢境中喚醒的是溫和的嗓音,他睜開眼,看見明智吾郎平靜地微笑著,「坐著睡覺脖子很酸吧。」

  原來自己不知何時失去意識了。

  明智吾郎的手術結束後,直接被推入了單人病房,而雨宮蓮便跟著進入坐在病床旁看守對方,沒想到被看顧的一方反而先醒了。

  他拿下歪斜的眼鏡,一面揉著眼角一面問道:「明智什麼時候醒的?」

  「就在剛才……能告訴我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明智吾郎頓了頓,補充:「被那個傢伙捅了一刀後,可能是失血過多的關係,後面的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

  「……我把他撞倒在地上制伏了。」雨宮蓮省略一些關於暴力行為的說明,只挑重點說:「然後曉就帶著刑警們回來,順利地給他上了手銬,現在應該還在偵訊室裡接受審問,我猜警察應該不會對他太溫柔吧。」

  話語的最後捎上一些私人情緒,畢竟他親身體驗過不按章程的刑警是如何虐待嫌犯,但又不禁希望害得明智吾郎受傷的始作俑者能吃到苦頭。

  「……再等一下去問問審訊出來的資訊好了。」

  明智吾郎嘟噥道,傷患不該有的行為被雨宮蓮全部聽清,他忍不住說道:「雖然明智沒有傷到內臟,但也要好好休息恢復才行,否則可能會有後遺症。」

  「我明白了……哈哈、感覺像多了個爸爸。」明智吾郎輕笑,但知道對方親生父親是什麼德性的雨宮蓮簡直想反問這難道是在貶低自己嗎,只聽對方又說:「不過這樣我就有比自己還小的父親了,還是算了。」

  看著怡然自得的明智吾郎,雨宮蓮猶豫一瞬後,仍舊開口:「……這次的事情,真的很感謝明智,如果不是你的話,曉可能已經……他一直吵著要來醫院保護明智,但我還是把他寄放在朋友家了。」

  「我不會說什麼『不用謝』,畢竟感謝證明了我的努力是有價值的──但這也的確是偵探應該做的……也是正義的英雄該做的。」明智吾郎有些羞赧地搔搔臉,笑著說:「都快三十歲的人說這個,果然還是有點羞恥。」

  「很帥氣喔,英雄。」雨宮蓮認真地說道。

  倘若沒有那樣的童年,是否明智吾郎會成為過去所嚮往的英雄呢?他並不知道答案。

  但如今的明智吾郎阻止了傷天害理的罪犯、並且拯救了一個七歲的孩子,縱然無法償還過去罪孽的哪怕十分之一,但確實稍微改變了一些事物。

  「而且明智救出曉已經是第二次了。」

  病床上的那人怔然片刻,而後才恍然大悟地反應過來,「啊、是說縱火現場那一次嗎?明明是夏天的事情,卻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原來和雨宮先生認識也才過去幾個月而已啊。」

  「十年了。」他糾正道。

  「對我而言是幾個月喔。」明智吾郎笑著說道。

  騙子。

  「就是因為覺得和我的相處很熟悉,才會有很遙遠的錯覺吧。」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吧,畢竟你看,我沒有家人,連可以幫忙簽屬手術同意書的人都沒有,在十年之前的過去都模糊不清的……簡直不像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明智吾郎自嘲一般地笑著,雨宮蓮想著或許這並不是演技,沒有任何牽繫的對方是真的沒有存活於世的實感。

  「現在有我。」他低聲說:「只要明智願意的話,我會一直待在明智身邊的。」

  聽見他的話,明智吾郎怔了片刻,也不知道對方垂著眼在想些什麼,最後雨宮蓮獲得的只有一個輕聲的「嗯」。

  「這是答應的意思嗎?」

  「是我會納入考慮……的意思。」

  他不禁好奇,既然明智吾郎打從最開始便沒有失去記憶,是如何看待自己告白並追求的這件事呢?可笑?不敢置信?懷疑有詐?畢竟以對方的性格,肯定無法坦然地相信雨宮蓮的這份情感,想必早已在腦中列舉了上百種可能性吧。

  「慢慢考慮也沒關係,反正我會等著明智的……只要明智不再消失、也不要做這種危險事情的話。」

  明智吾郎露出苦笑:「這次只是意外,何況也沒什麼大礙。」

  「血從明智身體灑出來的瞬間,我真的非常害怕。」雨宮蓮輕聲說道:「我很害怕會第三度看見明智在我面前死去。」

  「我們以前到底經歷過什麼案子啊?」明智吾郎問道,在他看來完全就是明知故問,「不過放心,都逃過三次死亡了,說明我壽命還很長吧。」

  「第一次,是明智為了救我而死。」雨宮蓮平靜地說道:「明智永遠也無法理解我在鐵捲門另一邊的心情吧。」

  並不打算給對方機會裝傻詢問鐵捲門是指什麼,他繼續說道。

  「第二次,是我選擇了世界,明智和東京的雪一樣,到了白天就不見蹤影。」

  並不後悔對真實世界的選擇,這個世界也不容許自己後悔。

  但雨宮蓮無法抑制地幻想,倘若自己不曾選擇世界,究竟會獲得什麼樣的結果。

  「第三次就是昨天……我很害怕,這次是真正永遠失去明智,哪怕過了十年二十年,也不會再見到你了。」

  明智吾郎只是怔怔地凝視著他。

  對方在想些什麼呢?重逢以來從未如此渴望理解眼前這個人的內心,偽裝成對過去一無所知的模樣與自己相處,究竟懷抱著什麼心情說出這些坦率又溫柔的話語呢?

  意識明智吾郎是偽裝失憶後,回想先前一切行為都顯得有跡可循,例如對正義英雄的看法、例如水族館中與10年前相同的目光、例如全盤相信雨宮蓮能夠與貓溝通,並且耐心地等待摩爾加納描述狀況。

  雨宮蓮唯一想不透的是對方主動前來盧布郎尋找自己的理由。

  明智吾郎凝視著他良久,終於揚起微笑輕聲說道:「別露出這種表情了……幸好曉君不在,假如看見父親露出這樣的表情的話,孩子會很不安吧。」

  並不知道自己露出什麼表情,雨宮蓮只是低低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在水族館的時候不是已經約定過了嗎?我不會再次隨便消失的。」

  儘管對方笑著如此說道,但他並沒有感到比較舒坦。

  畢竟眼前是10年前所認識的明智吾郎,想必於對方而言,所謂約定的存在意義就是背棄吧。

  他說。

  「一直勉強你說話真不好意思,明智才剛醒來,應該多休息才對。我去喊護士過來檢查。」

 

/09

  協助行動不方便的明智吾郎去辦理醫院相關文件再回到病房時,未掩實的門內傳出了兩人對話的嗓音。

  稚嫩的嗓音是屬於曉的,「但是爸爸很早就說過了他……既然明智哥哥……的話,為什麼不……?」

  好奇心驅使雨宮蓮站在門前停下腳步,屏住氣息傾聽房內的對話,只聽明智吾郎回答:「等你長大就明白了。」

  真是萬用的大人敷衍孩子的藉口,明明成為大人後生活中依舊充滿各種無法理解的事情;過去自己也很討厭這種說法,結果實際養育孩子後卻經常為了省事而使用類似話術。

  「怎麼跟爸爸一樣……」

  雨宮蓮多聽了一會兒,確定對話沒有繼續後,便推開門進房,「醫生說明智明天就能出院了,記得洗澡的時候要避開傷口,下週再回來拆線。」

  萬幸沒有傷及手腳,不至於影響日常生活,甚至雨宮蓮曾提出可以去協助明智吾郎,也被對方溫和地拒絕了──他忍不住猜想拒絕的當下明智吾郎是否正在心中激烈地吐槽。

  「正好我也看膩病房的景色了。」坐在病床上那人看上去是真心喜悅。

  「明天出院時我──」「不行,雨宮先生這幾天都為了往這邊跑而沒有開店對吧,盧布朗可是附近家庭主婦的心靈支柱,請好好營業。」

  才說出口的提議被先聲奪人地否決了,雨宮蓮只能嘀咕:「……什麼變成家庭主婦的心靈支柱了?」

  明智吾郎狡黠地笑道:「單身帶孩子、長相好看脾氣溫和的年輕咖啡廳老闆,很難不被主婦們另眼相看吧?」

  「另眼相看是什麼意思?」

  一旁的曉好奇地問,兩名成年人同時選擇閉嘴,但雨宮蓮確實有些好奇,假如剛才那番話不是信口開河,重逢之後這名偵探究竟調查自己到什麼地步了,於是他改問道:「難道明智把整個四軒茶屋附近的居民都調查過了嗎?」

  「怎麼可能有這個時間。」

  「也就是調查過我的事情了。」雨宮蓮篤定地說道。

  明智吾郎不置可否地笑著:「不問我調查多少嗎?」

  他遲疑幾秒,對待在床尾的摩爾加納說道:「帶曉去兒科的遊樂區好嗎?」

  為了讓長期住院的孩子不感到厭煩,住院區設有專供孩子使用的遊樂區,是即便吊著點滴針也能使用的安全溜滑梯之類的設施──對剛救回曉的雨宮蓮而言,自然是不願意讓孩子離開太遠。

  「晚餐吃壽司!」摩爾加納甩甩尾巴從床尾跳下,而後蹭了蹭曉的小腿,男孩立刻意會過來,開心地宣布:「我和摩爾加納出去探險!」便追在貓的身後跑出病房。

  「不要跑太快而且要記得接電話。」雨宮蓮站在門口提醒道,接著轉過身,迎上病床上明智吾郎帶著笑意的目光,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請說。」

  「雨宮先生已經確信是不能給孩子聽見的事情了?」

  「明智不也是這麼想,才沒有對我讓曉先離開說什麼嗎?」

  「譬如腳踏十條船──開玩笑的,不要那個眼神,四軒茶屋的大家對雨宮先生的評價非常高,說是難得一見的優質好男人,唯一可惜的是家庭主婦們介紹了女孩子都一口回絕。」

  這還真是仔細調查了。雨宮蓮想也不想地說:「那是因為我有忘不了的人。」

  這個回答讓明智吾郎明顯噎了一下不知該如何接話,令他莫名有種復仇的快感,只希望對方並不是裝出來的。

  那日明智吾郎醒轉後雙方寥寥幾語便令雨宮蓮的態度有些僵硬,識破了明智吾郎偽裝的自己分明才是俯瞰全局的人,卻過於執著明智吾郎的本心反而裹足不前,思考一個晚上後終於決定與其糾結對方的想法,不如維持原先的相處模式見招拆招。

  說到底10年前的自己也是這麼做的,無論是親近的偵探也好、意圖嫁禍怪盜團的真兇也好、合作對象也好,雨宮蓮都是以真實的自己和明智吾郎相處。

  總歸如今的他沒有利用價值可言,不管對方待在他身邊所求究竟為何,雨宮蓮的想法也不會改變。

  想和明智吾郎在一起,不願意對方再度消失。僅此而已。

  「雨宮先生平時說話不像是這種直接的風格的呢……」好半晌,明智吾郎才喃喃說道。

  「嗯,是因為對明智才這樣,而且我十年前就已經學到了,雖然說出這種話會很害羞,但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雨宮蓮摸了摸瀏海,然後說:「丟臉總比錯失說出來的機會要好多了。」

  「那可真是……」

  心滿意足地觀察了不知所措的對方好一會兒,雨宮蓮才說道:「剛才說調查我的事,是調查了什麼──包含了十年前的真相嗎?」

  「在警視廳的過去重大案件中,假如沒有最高級別無法閱覽的機密文件,心之怪盜團……那就是雨宮先生吧。」

  比起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他更好奇對方是如何獲得閱覽權限的。

  「是啊,就是我。明智居然忍到現在都沒有說要逮捕我呢。」

  「哈哈、畢竟是警視廳已經放棄追查的案件,想必有什麼重大隱情吧。為此我還去尋找了當年參與怪盜團一事的人員呢,這可不容易找,畢竟大部分人都已經消失了。」

  十年前明智吾郎帶隊進入殿堂的那群刑警大半是獅童正義的勢力,隨著獅童的勢力被取代,銷聲匿跡也不算是令人意外的下場。

  「也不是全然消失了吧,大概監視到我大學一年級左右。」

  「怪盜團首腦真是辛苦啊。」明智吾郎頓了頓,又說道:「但是雨宮先生不是當年的殺人兇手吧,某位後來失勢的政客曾經利用了你們,最後將罪孽都推到怪盜團身上……大概是這樣吧。

  「明智也是那傢伙的協助人。」他忍不住提醒。

  對方只是報以微笑:「打算趁我不能動的時候報復我嗎?還是說相遇之後的這些,都是為了復仇的鋪陳?」

  「那是明智的風格,不是我的,畢竟明智當時是用戀愛策略接近我的。」

  明智吾郎一臉詫異:「……是嗎?」

  「在電視節目上是這麼炫耀的。」雨宮蓮簡單地模仿了過去逮捕怪盜團團長後明智吾郎受訪的發言,「當時稍微被打擊到了,所以過十年都記得。」

  「可是按照雨宮先生的說法,當時並沒有告白更沒有交往吧?也就是說這套毫無用處?」

  看來是拒不承認曾使用過戀愛的戰術接近自己。

  「……之前明智來盧布朗的時候,我說過記得喜歡上明智的瞬間,有印象嗎?」

  「有是有……」

  聽對方以那又怎麼樣的口吻回應,雨宮蓮輕聲說:「我意識到自己喜歡明智,是因為明智說了討厭我。」

  病房內沉默兩秒,明智吾郎眨了眨眼,「欸?沒了?」

  「所以喜歡上了。」

  他簡短的補充令對方滿臉不敢置信:「……這個所以是從哪裡開始接續的?」

  「從討厭我開始。」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喜歡上……雖然由我來評價以前的自己有點奇怪,但那可是個想陷害你、並且討厭你的人喔?」

  明智吾郎赤色的雙眼直直盯著他,像是想藉由目光洞悉雨宮蓮的一切,他並不陌生,過去偵探王子接近自己時也帶著這樣的眼神,儘管面上綻放親切的微笑,卻總是在試圖探究些什麼。

  他選擇誠實回答。

  「因為終於看見明智真實的一角了。」雨宮蓮說:「當初我總是思考,明智的笑容下藏著怎樣的想法,從那天之後稍微有些明白了。」

  「完全……不能明白……」明智吾郎兀自沉浸於震驚之中,畢竟是相隔10年初次揭曉的事實,想必對方也無法預料當年刻意親近自己會有這般發展吧。

  「不明白也沒關係,我會努力讓明智明白的。」

  聽見他的宣言,明智吾郎微微一笑,「那現在呢?雨宮先生打算怎麼辦?」

  「還記得嗎?我發出過預告信。」雨宮蓮湊近對方,低聲說道:「我想彌補過去的遺憾。」

  明智吾郎歪著頭,「你的遺憾就在面前,不打算做點什麼嗎?」

  聞言,雨宮蓮陷入沉默,按理而言應該是令人動容的話語,然而對象是明智吾郎的話,令他無法不往「這個人有什麼陰謀」的方向去思考。

  見他思考這麼久,明智吾郎忍不住笑出聲:……現在的你我應該沒有什麼可以被利用或利用的關係才對?」

  既然對方這麼說,雨宮蓮索性問道:「做什麼都可以嗎?」

  「雖然不確定你的『都』是指什麼,但是當然不可以。」

  他從善如流地將責任推到明智吾郎身上:「畢竟明智那麼說的話,我很難不誤會。」

  「那雨宮先生剛才想的是什麼事?」

  「請自由推理。」

  這種迂迴的說法,倘若放在真實的明智吾郎身上恐怕要直接開口罵人了。

  赤銅色的瞳孔在他身上打轉,明智吾郎捏著下顎思索數秒,然後才緩緩說道:「……我出院後,要約會嗎?」

  突如其來的提議令雨宮蓮的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他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立刻說道:「我不會帶曉去的。」

  「一般來說這種場合也不會帶孩子……」對方滿臉想吐槽而不得的表情,接著明智吾郎頓了頓一陣子,似乎花了一點時間組織語言,「姑且是感謝雨宮先生……協助我逮到目標……」

  這個理由未免也太彆腳了。不如說假如沒有父子倆插手,偵探帶著刑警大隊包圍兇手反而安全得多,也不會導致對方此刻坐在單人病房中的景況。

  「我的作用只有害明智受傷而已,沒有資格……」

  「這是不想和我約會的意思?」截斷他話語的明智吾郎垂下眼,刻意露出一副可憐的模樣。

  儘管清楚是對方昭然設下的陷阱,但雨宮蓮也只能嘆了口氣,心甘情願地微笑踏入,哪怕腳下可能是萬丈深淵。

  「……我很期待。」

 

/10

  「長大之後就會喜歡別人了嗎?」

  晚餐之後,曉突如其來地發問。

  孩子還是初次提出和戀愛相關的話題,雨宮蓮一面想著難道也到了萌生情愫的年紀了,一面反問:「喜歡班上的誰了嗎?」

   「爸爸能給我一點經驗嗎?」

  雨宮蓮想了想:「……說對方喜歡聽的話,假如他需要幫助就伸出援手,假如他很開心就跟他分享快樂。」

  「可是有時候人家想聽的話,有可能是在說謊吧?」

  孩子太成熟敏銳偶爾也不是什麼好事。雨宮蓮一面想著,一面坦率地回答:「確實不一定是好事,因為我最後一次說了明智想聽的話……他就離開我了。」

  「爸爸後悔嗎?假如當時說了明智哥哥不想聽的話,他就會留下來嗎?」

  在這十年間,雨宮蓮也反覆詢問過自己。

  假如當時回答的不是「世界」而是「明智吾郎」的話,是否對方就會理所當然地與自己一同度過這些年了?

  但違背了對方心意的決斷,留在身邊的真的還算是「明智吾郎」嗎?

  「話說回來!」即便雨宮蓮並沒有回答,但曉仍舊逕自開口,男孩高聲打斷了他的思考:「我有兩個好朋友,男孩子向女孩子告白了,女孩子也喜歡他,為什麼不肯接受呢?」

  聽起來並不像是「我有一個朋友」的系列,看來曉還沒喜歡上什麼人,雨宮蓮一面想著,一面說道:「女孩子有說為什麼嗎?」

  「她不肯告訴我。」曉聽上去十分委屈。

  「不管原因是什麼,都是當事人的事情,如果他們有需要的話,曉要好好聽他們說話,要守護好朋友們喔。」

  「唔嗯……」也不知男孩在思考什麼,只見對方眼睛忽然一亮,「話說回來,假如爸爸追明智哥哥成功的話,明智哥哥之後會帶我一起去調查嗎?」

  想得真美。明明這兩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

  雨宮蓮想了想,還是不忍心戳破對方的美夢:「……那也要明智說可以才可以。」

  這話似乎讓曉燃起了希望,「那我絕對會支持爸爸的!」

  「謝謝。」

 

  明智吾郎在12月初順利出院,寒意揭開了東京的冬日序幕。

  儘管生活沒有太多不方便之處,但也不能從事激烈的活動,按照對方的說法,有好一陣子只能做安樂椅偵探了。

  兩人約會的日子則是出院的兩日後,雨宮蓮提前和佐倉父女打了招呼,將曉和摩爾加納寄放在佐倉家,自己則搭著電車前往神保町的古書街──地點是明智吾郎指定的,說是只能從事靜態活動又不想一直盯著螢幕,決定買幾本書作為消遣。

  是個寒冷的陰日,雲層十分厚重,天空染上一片深白色,乍看像是隨時會飄下雪花。

  可惜的是儘管連續劇中的東京時不時細雪紛飛,這個都市並不常下雪,雨宮蓮有時會想10年前的冬季,頻繁落雪或許是某人實現了來自南方的他渴望見到雪花的願望。

  先他一步抵達約定地的明智吾郎站在地鐵口外側,繫著深紅色的圍巾,恍然彷彿他曾見過的18歲少年。

  「以前我和明智也一起來過。」

  「可惜我不記得了,雨宮先生都看什麼類型的書?」

  「什麼都看。」雨宮蓮想起自己高二時將秀盡圖書館藏書閱遍的紀錄,「最近在看親子教育工具書。」

  「因為曉君?」見雨宮蓮頷首,明智吾郎笑著說:「單親爸爸真是不容易。」

  「明智要幫我嗎?」儘管他裝作不經意地問,卻忍不住打量對方的反應。

  明智吾郎神色未變,像是沒聽懂弦外之音,「很可惜,我沒有什麼和小孩子接觸的經驗呢。」

  「但他很喜歡你。」

  雨宮蓮指出事實,然而身旁那人並沒有回應,只是一同踏進雨宮蓮自高中開始便時常造訪的舊書店,踏進店內古舊紙張特有的氣息便撲鼻而來,縱然經過10年,店內的擺設依然與初次造訪時相去無幾,一排排的高聳木質書架上毫無間隙地排滿了舊書,必須站在梯子上才能看清最上排的書背。

  十年來唯一的進步便是從各式各樣的舊書隨意放置,改成了按照店主認定的類型隨意放置,例如某本書榮獲了推理小說大獎,但店主根據內容判定該屬於文藝小說,便會歸類到文藝區──某方面而言也能窺見店主的心理。

  「明智還是看推理小說嗎?」雨宮蓮瞄了一眼最近的書架,上方木牌寫著幾個大字「宗教類」。

  「以前的我也喜歡的話,那就是現在也喜歡看。」

  「明智一直很喜歡推理小說,以前還在看到結局前一起猜過兇手是誰。」結果由於比賽用書的質量不佳,兩人都輕而易舉推理出了真兇,比賽結果是平手,「還喜歡看時尚雜誌,以前會帶到盧布朗一邊喝咖啡一邊看。」

  「怎樣的時尚雜誌?」

  「記載很多當紅流行的景點或咖啡廳之類的,明智說是容易和人打開話題。」

  後半段其實沒說過,是雨宮蓮隱隱約約察覺到的,需要與成年人交流、需要在混亂的藝能圈中站穩腳步,付出了非常多努力──譬如跟緊流行事物、譬如假裝嗜吃甜食。

  明智吾郎取下一本書頁已然泛黃的書,黑色封面寫著幾個白字《塔納赫聖典》,對方迅速翻閱了幾頁,「現在的我已經不會看那些東西了。」

  「沒興趣了?」雨宮蓮好奇地湊上前看,章節標題寫著出埃及記,原來是希伯來聖經。

  明智吾郎微笑:「不,沒有必須打開話題不可的理由了。」

  確實很像利益導向的對方會給出的理由。

  雨宮蓮看了看四周,發現後兩排的書架上第一本書背寫著《怪人二十面相》,於是說道:「明智能幫我推薦一些推理小說嗎?曉也能看的,他對這些很有興趣,之前把兒童版的福爾摩斯全集看完了。」

  跟著他來到推理小說區域的明智吾郎盯著無數書背沉思片刻,取下了某本改編過動畫的校園系推理小說。

  「他看過了。」

  「這種程度都能吸收的話其實福爾摩斯也不需要看兒童版的了……」明智吾郎想了想,又笑著說:「既然是怪盜的兒子,亞森羅蘋或者羅賓漢之類的肯定看過了吧?」

  「很可惜,他不喜歡盜賊的故事所以從來沒讀過。」

  偵探笑容滿面:「明明是心之怪盜團團長的兒子?」

  雨宮蓮有些尷尬地摸了摸瀏海:「他不清楚這些往事,曉覺得俠盜也是小偷,既然是好事應該要堂堂正正地做,做壞事就應該被抓起來──所以上幼稚園的時候聽老師說了聖誕節會有聖誕老人來家裡送禮,打算裝睡抓住半夜闖進家裡的壞人,結果曉抓住了放禮物摩爾加納,所以直到現在都很尊敬他。」

  明智吾郎目瞪口呆:「……好可怕的孩子。」

  「明智以前不是這樣的嗎?」

  「誰知道呢,已經不記得了。」

  這個不記得是為了延續失憶的設定,還是真的不願回想不堪的童年呢?雨宮蓮不知怎麼的覺得或許是後者。

  「畢竟明智也說過聖誕老人是入室竊盜。」

  「……我說過這種話嗎?哈哈、該說真有我的風格嗎?現在的我雖然覺得不算入室盜竊,但也算私闖民宅呢。」明智吾郎止住笑聲,壓低了嗓音繼續未竟的話語:「雖然不記得了,但我會說這種話大概是因為、羨慕身旁的孩子都有名為聖誕禮物的回憶吧。」

  微妙地具有明智吾郎風格的想法。

  縱然未曾失憶,但這些10年前在節目上隨口提及的發言想必是真的記不住了吧。

  他說:「如果今年聖誕節前明智能給我鑰匙的話,這次我不會讓摩爾加納去放禮物的。」

  明智吾郎顯然沒預料到這段對話竟會出現這般轉折,愣了幾秒,然後才笑著說:「不是小孩子了,早就無所謂了。」

  注意到對方的耳朵微微泛紅的雨宮蓮不禁露出笑容,「是我想這麼做的。」

  「……如果有機會的話,就再麻煩了。」

 

  舊書店之行的最後,明智吾郎仍是推薦了亞森羅蘋,「明明也有偵探登場。」

  「他大概會代入偵探那邊,然後因為偵探被耍得團團轉而生氣,之前看怪盜的漫畫也會不開心。」

  「都要看漫畫了不如看集數最長永遠不會完結的那部吧。」

  雨宮蓮輕笑兩聲,忽然想起先前的對話,「不過曉最近對戀愛開始感興趣了,跑來詢問戀愛抉擇……難道喜歡上同學了嗎?」

  「真可愛啊。」明智吾郎看上去是真心如此稱讚,「雨宮先生以前也有這種時期嗎?例如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孩子不知道該跟誰玩才好。」

  為什麼預設是腳踏兩條船?

  他搖了搖頭,「我的初戀是明智,順帶一提也只喜歡過明智。」

  坦率地宣告獲得身旁那人啞口無言。

  「啊、補充一下,曉不是我的孩子,至少從血緣關係上來說是這樣,明智之前也問過吧,說我和他姓氏不同的這件事。」

  「……不如說年紀上來說,是的話也滿驚人的。」

  雖然語帶保留地這麼說,但對方想必已經徹底調查過了──連四軒茶屋主婦的風評都清楚掌握的人,從戶籍和收養證明探查曉的身世只是小事一樁吧。

  「自從照顧曉開始,就索性放棄戀愛的可能了。」

  「一生都沒有戀愛過,不覺得可惜嗎?」

  「說是一生,但現在很多到這個年紀的人也沒交過男女朋友吧。」他頓了頓又說,「難道明智戀愛過?」

  「……忘了。」

  失憶真是個萬用藉口。

  「但是、我覺得自己是喜歡過人的。」

  雨宮蓮盯著對方垂下的目光:「誰?」

  「不記得了。」

  見明智吾郎揚起微笑的模樣,他確信對方是故意這麼說的。雨宮蓮摸了摸瀏海,低聲說道:「我又失戀了。」

  「為什麼你會喜歡我呢?明明按照雨宮先生的說法,我就是一個討厭你的感情騙子?」

  「不知道,可能和大家說的一樣,我的戀愛眼光很差。」

  這十年來周遭的人們曾無數次試圖協助他喜歡上其他人,然而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最後雨宮蓮已經不知道究竟是眷戀明智吾郎還是眷戀回不來的故人哪個更令大家失望。

  「……嗯,沒見過更差的人了。」

  「但我不打算糾正錯誤,我也不覺得有錯就是了。」

  明智吾郎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話到臨頭卻選擇放棄,最後對方只是說道:「走吧,吃頓飯剛好趕上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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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的行程安排便是提前先用過晚餐後再去觀賞最近熱映的電影,是明智吾郎從近期票房較高的幾部中挑選了唯一的文藝片──按照對方的說法,既然名目是約會的話自然該看這類型的電影更加合適。

  是由年輕一代中相當受歡迎的演員出演男女主角,劇情結構相當簡單,罹患絕症的女主角自知餘生短暫,於是拜託作為攝影師的男主角記錄下自己逐漸枯萎的生命,並立誓即便每分每秒倒數人生結局,也要活出精采的瞬間──稱不上非常具獨創性的故事,但台詞角色和純熟的拍攝手法相輔相成,同時請了知名作曲家協助配樂,將氣氛烘托得相當賺人熱淚。

  闃黑的影廳中雨宮蓮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的明智吾郎,螢幕白光灑在端正的側臉,黑暗中看不出色彩的瞳孔一瞬不瞬專注地注視著畫面中男女主角互動。

  雨宮蓮與明智吾郎相處累計的時間不過數個月未滿一年,其中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深感自己無法理解這個人──而此刻也是其中一個瞬間,明智吾郎在想什麼呢?覺得電影很無聊嗎?覺得這場約會既無趣又可笑?究竟為什麼主動邀請自己呢?

  「明智看得很專心,很喜歡嗎?」

  散場後兩人走在冬夜中前往地鐵站的路上,雨宮蓮索性直接問道,已經沒有後續的行程了,按理而言到達地鐵站後便是一同搭上車,在各自的地鐵站分道揚鑣,但他還不想這麼快與對方告別。

  「還行吧,劇情挺老套的,基本上都能猜到走向,煽情得很刻意。」

  嘴上說著還行但評價倒是相當尖銳。

  「嗯,是很容易猜到後續。」

  「感覺很多部作品是類似的開頭了,得到絕症後決定做些什麼……雖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人類在死前恐怕都會竭力主張自己存在過的痕跡吧。這麼說來,假如雨宮先生被宣告只剩下五年的壽命,會打算做什麼呢?」

  說著人類什麼的,好像自身並不在範圍之內似的。

  雨宮蓮思考數秒,緩緩回答:「陪伴曉長大。」

  「呵呵、真是優良父親。」

  「倒也不是……」

  「不過……我還挺羨慕女主角的,」冬夜蒼白的霧氣中,明智吾郎露出苦笑:「畢竟我和她不同,計算有攝影師幫忙拍照,感覺我的人生也沒有值得記錄下來的瞬間。」

  如此說著的對方,想必展露得是「真實的明智吾郎」。

  明明應該有很多值得留念的瞬間才對。

  雨宮蓮想著,分明曾是光鮮亮麗、獲得眾人注目焦點的偵探王子,明晰的頭腦、端正的容貌,連最後上了東京大學的新島真也曾敗於其下,兼顧學業、協助辦案與電視通告,換作任何人來看,都是極其精彩的人生才對──但在明智吾郎眼中看來,這樣的過去不值一提,甚至連留下紀錄的必要都沒有。

  簡直像是存活於世本身毫無意義、可以隨時被宣告終結似的。

  他思索片刻,選擇拿出手機劃開照相功能,向著身旁並肩行走的那人按下快門,將明智吾郎望向遠方的側臉留在手機相簿之中。

  喀的一聲並不響亮,但已足夠對方聽清並回過頭來。

  迎上飽含疑問的目光,他說:「現在開始紀錄就好。」

  「……現在?」

  雨宮蓮點點頭,「如果明智願意的話,我會記錄得比男主角更久。」

  「雨宮先生很常說類似的話呢,和外表不同,意外地是個情聖?」

  「之前也說過,是只對明智這樣。」

  「執著於我的理由是因為過去十年都以為我已經去世了嗎?」如此詢問著的同時對方停下腳步,使雨宮蓮恰好走在明智吾郎的一步之前,「電影中男主角也說過吧,『恐怕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上其他人』……因為抱著遺憾離去的人才是無可匹敵地永遠存活在回憶之中。」

  他回過頭,看著落後自己一步,佇立於兩個路燈光芒交界所遺漏的黑暗之中的明智吾郎,使得神情不甚明晰。

  「與其說遺憾,明智10年前離開得倒是很瀟灑。」

  「被說得好像我笑著跳下懸崖呢?」

  「差不多。」

  「不我姑且是昏倒在國會廳外面……」

  「這十年來我經常做一個夢。」雨宮蓮中斷對方,逕自說道:「我拉著快要往下掉的明智,假如鬆手的話明智就會墜入地獄,每次的結局都一樣。」

  「讓我猜猜,掉下去了?」

  「嗯……心滿意足地。」

  「所以才會想彌補過去的遺憾吧。」黑暗之中,唯有明智吾郎的雙眼目光灼灼,「但我不是雨宮先生夢中的登場人物,也不是只存在於十年前的亡靈,或許雨宮先生喜歡的不過是這十年來對死者的幻想而已。」

  這番話無異於迂迴地說雨宮蓮的情感不過是妄想出來的,儘管口氣溫和,但本質仍是具有明智吾郎風格的刁難與刻薄。

  「還以為明智要說什麼,其實對我而言沒有差別。」

  他只是平靜地說道,似乎沒換來預想的反應,明智吾郎滿臉不解。

  「因為不管是10年前或現在的明智我都喜歡,而且我也有自信就算明智再展現出更多不同的樣子,我也會喜歡的。」

  明智吾郎怔怔地注視著他,沉默許久後,才微微皺著眉,嘴角綻開一個有些扭曲的微笑,「待在你身邊,我經常會覺得很難受。」

  「為什麼?」

  赤銅色的雙眼直直凝視著雨宮蓮,佇立在黑暗中的明智吾郎一字字地說。

  「你太耀眼了,所在之處看不見陰霾──所以我很討厭你。」

  仿似10年前地下鐵出口時的話語,連掙扎的神情都毫無二致。

  宛若滿溢憎恨的告白、宛若滿懷愛意的詛咒。

  「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父親……明明我心中也有不少陰暗面。」

  明智吾郎微笑著搖搖頭,也不知是否定他的話語,或者是否定記憶中的心之怪盜團團長,「我討厭你,非常討厭你──但是我更討厭會想待在你身邊的自己。」

  宛如當初那名偵探王子朝向自己舉起槍的瞬間,雨宮蓮感覺像是有人往自己的左胸膛扣下板機,心臟劇烈地鼓動,彷彿渴求著生存的垂憐,眼前明智吾郎的面容、嗓音有些不真實,簡直令他懷疑是否是一場10年來午夜夢迴間不斷延續的夢境,因此雨宮蓮選擇伸出手,握住了明智吾郎的指尖。

  太好了。他想,得以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儘管寒冷的冬日中連這份溫暖都有些難得,但已足以證明這不是一場夢。

  「但我喜歡這樣的明智,我也希望明智待在我身邊。」

  為此,即便明智吾郎一輩子都扮演那個遺失彼此所有過去的偵探也沒關係。

  想必對方也聽懂了雨宮蓮的言下之意,任由他握著指尖的明智吾郎並沒有回握他,只是緊緊皺著眉,露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

  原來對方真正感到痛苦、連偽裝的笑容都撐不起時會有這樣的表情。

  那一日在輪機室中,在面具底下說著「如果能提早遇見你就好了」的明智吾郎是不是也露出了同樣的神情呢?如果當時能看清就好了。

  訝異的同時,雨宮蓮也為明智吾郎願意在自己面前展露真實的一面而有些隱密的竊喜。

  「……可以接吻嗎?」他輕聲詢問。

  對方並沒有回應他,取而代之的是明智吾郎終於向前一步,主動湊到他的面前,下一瞬,在雨宮蓮反應過來前,首先感受到落在唇瓣上的柔軟與溫度。

  僅僅一剎那,短暫得他甚至還來不及闔上雙眼,溫度便離開了,宛如某個夜晚落在掌心稍縱即逝的雪花。

  接吻的過程中明智吾郎同樣沒有閉上眼睛,赤銅色的雙眼依舊直直凝視著他的眼,彷彿意圖透過雨宮蓮的瞳孔探究他的真心。

  「……在和你重逢的那一天之前,我都覺得這樣一成不變的日子也不錯。」結束過於短暫的吻之後,明智吾郎低著頭說。

  有一瞬間想問難道對方遺忘了彼此是在夜晚的大馬路上,隨時被過路人看見兩名成年男性的親密舉動也不奇怪──但雨宮蓮決定吞下這些不識趣的發言,而是簡潔地回答。

  「我很榮幸。」

  「也思考過很多次未來,或許某一天會死在犯人的手下、也或許會這麼退休……」明智吾郎嗓音很輕,彷彿來自夢境的迴響,唯有雨宮蓮緊握的指尖是真實的存在,「共通點都是孑然一身,不會和任何人產生牽繫,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人生。」

  「在明智和我重逢的時候,就再也不可能孑然一身了。」他斷然說道:「放棄那個人生計畫吧。」

  然後不等對方回應,雨宮蓮扯過明智吾郎,直接堵上對方的唇。

  他以出乎自己預料的熱烈態勢吻著,甚至不像一個吻,猶如冬日滂沱的冷冽大雨,雨聲響徹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挾帶著整整十年份量的懊悔與思念與渴求,向著明智吾郎轟然傾瀉。

  明智吾郎並未掙扎,只是抓住了雨宮蓮的衣角,任憑彼此唇舌交纏。

  早已無所謂是在東京的道旁,被誰見到都無所謂,此刻他只想盡可能地擷取對方的每一寸氣息與溫度──真實的明智吾郎就在眼前與自己接吻,這是十年來雨宮蓮沒想過也不敢幻想的景象。

  終於,漫長又纏綿的吻結束在兩人都氧氣不足之時,雨宮蓮看著同樣因缺氧而脹紅著臉的對方,問道。

  「……要去旅館嗎?」

  過於直白的問句,言外之意根本無須解釋。

  像是為了掩飾表情,明智吾郎將額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聲回應。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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