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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警報便意味著船隻無法行駛,等於尚未離開的遊客必須待在白神島上直到颱風過境且警報解除,返回松浪大宅的途中雨宮蓮看見沒能搭交通船離開的遊客們憂慮地於民宿詢問空房,想必也有不少告別式的參加者是打算儀式一結束便離開白神島的吧,但願松浪家的空房足夠容納他們。

  松浪家建於山坡上,於一片海景民宿中,傳統的建築形式特別突出,穿越猶如戰國時代大名城郭的長屋門,便是禪意十足的和風庭園,如今容易被颱風吹走的盆栽與裝飾都先收起了,因此相較早晨的景象顯得有些空曠,錦鯉不知世事地於庭池中自在優游。

  「蓮──!」

  隨著高亢的呼喚聲,黑色毛茸茸的物體朝著雨宮蓮飛奔而來,摩爾加納以他前所未見的速度高速衝刺,而後後腳一蹬,輕巧地落在雨宮蓮的懷中被他抱住,而後才站到雨宮蓮的肩上問:「吾輩聽說颱風快來了,還想怎麼都沒看到你回來。」

  「吵死人的貓。」明智吾郎極其冷淡地說道。

  「啊對了、剛才蓮的爸媽也在沒辦法問,為什麼明智他會在這裡!究竟是誰──」

  「已經沒有殿堂和人格面具的力量了,這點拉雯妲小姐也確認過了吧。」雨宮蓮平靜地解釋道:「明智是作為偵探來調查表叔公的死因的。」

  「真的嗎?假如明智對蓮做什麼吾輩會……」

  摩爾加納的警告還沒說完,明智吾郎已經逕自轉過身朝向裡頭走去,早已習慣對方脾氣的雨宮蓮只好趕緊帶著摩爾加納追上。

  穿越簷廊才正式抵達大門的玄關,雨宮蓮和明智吾郎落在隊伍最後加上又被摩爾加納耽擱了一陣子,鞋櫃上早擺滿了客人們的鞋子,恐怕颱風導致臨時增加許多住客的緣故,家事使用人們神色匆匆地帶著各種洗濯物與零食水果在廊上來去。

  「詩小姐請放心,存糧是肯定足夠客人們待在這裡直到颱風過境的。」

  應接室的廊下一角一名中年女子正笑著對松浪詩說道,前者看上去比後者年紀稍長一些,雨宮蓮低聲和明智吾郎解說:「那是倖田小姐,是松浪家使用人的總管。」

  「我知道,資料上見過照片。」

  松浪詩點點頭,又交待了幾句千萬不能怠慢千里來到島上祭祀父親的客人,抬起頭便見到站在走廊轉角的兩人。

  顯然清楚明智吾郎出現於此的理由,松浪詩支開倖田總管,直直走向兩人,懷疑的目光首先落在雨宮蓮身上,知道阿姨的困惑,他趕緊搶先解釋:「明智是我去年在東京時很照顧我的前輩,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明智吾郎微笑著點點頭,姑且算是認可這番話,「可以讓蓮一起聽沒關係。」

  松浪詩猶豫不過半秒,立刻下了決斷:「我們先到書房再討論吧。」

 

  顯然清楚雨宮蓮絕不可能和松浪宇一的死有所牽繫,松浪詩坦然地讓雨宮蓮隨同在明智吾郎身後踏入書房。

  松浪詩在回家族企業擔任要職前,似乎於東京的大手外資企業服務了十多年,以其資歷如今早該是高級主管,最後還是服從於父親的召喚回到松浪企業服務,但在外面世界闖蕩的經歷使其目光不被白神島一方土地蒙蔽,處事態度也在尊重傳統的同時又有堅定的信念。

  一如此刻,想必委託明智吾郎調查的事項便未曾與其兄松浪遼商量過吧。

  由於明智吾郎先前透漏的情報寥寥無幾,他只能從兩人對話拼湊出模糊的事件經過──松浪宇一倒在白神島的禁地神木林中,由於身處特殊地點平時不會有島民經過,因此當護林員發現時心跳早已停止多時,死因判斷是心肌梗塞──松浪宇一中年發福,本就有高血壓與心臟毛病,又勤於工作,因此這個結果並不令眾人感到意外。

  唯有松浪詩無法相信真的只是意外。

  「雖然是世界文化遺產,但其實是可以有條件地開放觀光客的,但因為島民認為那是禁地,所以至今都只是帶觀光客到半山腰。」松浪詩說道:「父親一直想找到說服大家的辦法,所以最近經常去神木林那裡……」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就不需要委託我了吧。」明智吾郎平靜地指出。

  「時間太晚了。父親雖然開發觀光業,但並不是完全對島上的禁忌視若無睹,在我看來他是不會超過黃昏還前往神木林的。」

  「我明白了。」明智吾郎並沒有對這個質疑做出評價,「那就按照先前說好的,說我是從東京來做鄉土報告的大學生,曾和宇一先生有幾面之緣,所以更為了他要將這座島的一切帶回東京分享。」

  或許是忌憚雨宮蓮仍在場,兩人並未提及委託報酬之類的話題,也更有可能是來到白神島前就已經談妥了。

  「不過由於白神島的特殊性,過去也有前來做鄉土研究的大學生,結果卻因為擅闖禁地而發生意外,大家都說是觸怒神祇了……如果有需要去神木林之類的場所,我的建議是帶上蓮會比較保險,雖然他不是島民,但至少也有血緣關係。」

  松浪詩這話令明智吾郎挑了挑眉,偵探王子的完美裝扮險些露出破綻,想必對方打從心底不相信傳說或者忌諱,比起看不見摸不著的神明,還是甩開雨宮蓮更重要吧。

  「那就麻煩蓮了。」明智吾郎謙和有禮地說著,然而看向他的雙眼完全沒有半分笑意,雨宮蓮再次深刻體會自己並不需要對方的這種特殊優待。

  哪怕稍微偽裝一下也好呢。雨宮蓮想著,可惜明智吾郎似乎打定主意在自己面前完全拋棄偵探王子的樣貌。

 

  「都已經21世紀了,這座島上還有山神作祟之類的迷信嗎?」明智吾郎以滿是嘲諷的口氣詢問:「既然這麼害怕的話就乾脆把電力瓦斯都停了,全部回去鑽木取火吧。」

  「……倒也沒有迷信到這種程度。」雨宮蓮姑且為島民解釋,雖然對方聽進去的可能性約等於零,「比起擔心作祟,其實大家是更在乎原始林還有海灘不被破壞。」

  「但是卻會在意什麼時候去神木林──詩小姐堅持松浪先生不會超過黃昏之後進去是因為逢魔之時吧?明明是漫畫電玩都用爛的梗。」

  這個人難道不能至少對死者有點基本的禮貌嗎?

  想必正解是不能,哪怕地獄門口走了一遭,依舊不改瞧不起全世界的態度便是明智吾郎。

  明明知道對方是這樣的性格,為什麼自己還會不惜糾纏也想要和明智吾郎一同調查呢?雨宮蓮一面想著一面踏進餐廳,便見長桌的尾端父母為他們留下了座位。

  松尾家本就有用於派對宴會的大型房間,此刻被鋪設成歐式自助餐一般讓客人自行夾菜帶回座位上使用的公共食堂,摩爾迦納拍了拍雨宮蓮的頭,興奮地嚷嚷:「吾輩有看到握壽司!蓮快去夾那個!」

  雨宮蓮剛答應下來準備要前往取菜,身旁的明智吾郎比他快了一步,偵探迅速將隨身包放在座位上並且端著托盤去夾菜,接著順便利用排隊的空檔和身旁的人攀談,不多時便有來有往地聊了起來──某方面而言真是令人欽羨的社交能力。

  「明智這傢伙真有活力啊。」摩爾加納驚嘆地說道:「難道他是真心享受做偵探嗎?」

  「給自己找點事做……的感覺吧?」不知為何雨宮蓮十分肯定自己的想法。

  「那蓮呢?和他跑來跑去是打算監督明智嗎?」

  答案是否定的,雨宮蓮確信即便沒有任何人監督,明智吾郎也不會在這座島上做出違背公理或秩序的行為,因此即便放著不管,對方也會自行覓得真相交還委託人,待颱風過境後猶如不曾到來過一般離去。

  所以說到底,只是自己想跟著明智吾郎罷了。

  最後,雨宮蓮用不像自己的說詞回答了摩爾加納的疑問:「因為感覺很有趣。」

  明明埋藏在白神島的真相或許是一樁未被察覺的殺人案件,根本不應該以有趣一詞形容,但雨宮蓮確實認為,倘若和明智吾郎一起做些什麼的話,肯定會為這個颱風過境的孤島帶來自己無法想像的快樂與滿足。

  如今回憶起來,高二和明智吾郎共享的那些時刻,他一直都很開心。

  不僅是偵探王子意圖接近他時兩人間的每一次比試,哪怕是第三學期對方以真面目和自己交流時,無論是探索殿堂和印象空間時的揶揄與譏諷、或者在爵士酒吧為了微不足道的事情大加辯論,那些時光雨宮蓮都萬分珍惜。

  或許自己只是想拾回曾有的牽繫也說不定。

  「嗚哇啊啊啊──」

  正當雨宮蓮陷入思索時,將他拉回現實的是餐廳一角突然出現的嬰兒嚎哭。

  劇烈的啼哭聲瞬間令餐廳中所有人的目光聚集於一處,只見一名看上去二十後半、紮著馬尾的女子懷抱著嬰兒不停安撫,幾名年紀較大的婦女連忙聚上前協助,雨宮蓮正想著自己對女子毫無印象恐怕不是親戚之一,便見到別說親戚、連友人都不是的明智吾郎竟也上前混在一群女性之間。

  攀談的手法倒也簡單,女子安撫嬰兒時險些打翻了桌上的飲料,而明智吾郎假意為對方扶住玻璃杯,笑著移開危險物品後也上前逗弄嬰兒──儘管未曾和對方討論過這類話題,但雨宮蓮確信明智吾郎絕對不是什麼幼兒或嬰孩的愛好者。

  「那是鈴木小姐吧,原來孩子已經生下來了。」他聽見身旁一名中年人說道。

  「她打算要辭職專心育兒嗎?」另一名中年男子問。

  「詩小姐好像想留下她的樣子,同情她一個人不容易……」最開始的中年男子說道。

  發話的兩人雨宮蓮都不認識,他從對話內容猜測恐怕兩名中年男子與姓鈴木的女子都是松浪家產業的職員。

  而另一邊嬰兒終於在眾人的協助下止住啼哭,然而明智吾郎並未端菜回到坐上,而是繼續與鈴木小姐和其他中年婦女攀談,甚至裝模作樣地拍了幾張嬰兒的照片,雨宮蓮一面盯著隱藏身分的偵探,一面咀嚼著大廚精心製作的料理。

  很好吃。但並未美味到可以令他忽視明智吾郎那端的動靜。

  「蓮很在意嗎?」摩爾加納雙手抱著炭烤柳葉魚正賣力地塞進嘴中,口齒不清地問。

  「……稍微。」

  「吾輩也這麼覺得,明明真面目是那樣的傢伙,居然就帶著笑臉過去裝模作樣地和大家和平相處了──」

  「倒不是在意這個。」

  在摩爾加納追問「那是在意什麼」前,雨宮蓮已然站起身,出於自己也弄不清的衝動,他拋下還在座位的摩爾加納直直向著笑語盈盈的明智吾郎與鈴木小姐走去,「原來明智在這裡,一直沒看到你回來,爸媽覺得很奇怪。」

  中斷對話的雨宮蓮獲得兩人同時投來的目光──鈴木小姐是對陌生人的好奇、明智吾郎則是滿懷殺意,但雨宮蓮自然無所謂。

  「啊、是告別式上的那個。

」鈴木小姐詫異地說道,此處指得自然是雨宮蓮過於莽撞在告別式上鬧出的插曲──想必也有不少親屬仍對此事耿耿於懷,但在東京一年早訓練出不在意閒言閒語的強壯意志的他決定全當馬耳東風。

  「您好。」雨宮蓮簡短地招呼。

  「是蓮君對吧?剛才明智君和我提的時候想起來了,詩小姐和我說過有個很帥氣的外甥──我之前是詩小姐的秘書。」

  鈴木小姐看上去相當年輕,能作為松浪詩的秘書想必很有實力。一面想著,他輕輕道了聲謝,而後指著鈴木小姐懷中的襁褓說道:「能摸摸看嗎?」

  對嬰兒說這種話有點詭異,聽上去是尋求貓狗主人的同意,但年輕的母親顯然不介意,笑著說道:「現在應該可以了,他好像很喜歡明智君,只要明智君在這裡,陌生人碰了也不會哭。」

  原來欺騙眾人的偵探王子面具對眼睛睜不開的嬰兒也通用。

  得到監護人首肯的雨宮蓮小心翼翼伸出手,以食指指腹輕輕觸碰嬰兒圓滾滾的臉頰,意料之中的柔軟,「他叫什麼名字?」

  「巧……是男孩子喔,漢字是計策謀略的那個『巧』。」或許是經常會被誤認為同音的「匠」,鈴木小姐特意解釋道。

  「巧君你好。」雨宮蓮低聲和嬰兒打招呼,理所當然地沒能收到回應,他垂下眼,發現巧的胸膛掛著散發光芒的金屬物體──是一只精巧的銀色十字架。

  「柚月小姐和巧君這段期間會住在哪裡呢?」身旁的明智吾郎說道,雨宮蓮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柚月顯然是鈴木小姐的名字──才剛認識不久便直呼女性的名字,只能說真不愧是善於交際的對方。

  「員工宿舍,詩小姐還沒簽署我的辭呈,所以那邊暫時還算是我們的家。」鈴木柚月笑著回答。

  明智吾郎看上去還想說些什麼,然而一名使用人快步跑向鈴木柚月,將母子倆帶到松浪詩身邊,兩名女性湊在一起說了幾句話後一同踏出食堂,不知去向何處。

  「難道你這傢伙連人母都不放過?」沒好氣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雨宮蓮轉過頭,見到面無表情的明智吾郎看他,「不愧是腳踏十條船的傢伙。」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那種經歷,十條船是實數還是虛數?」

  「實數,需要我算給你嗎?還是其實過從甚密的女性遠遠不止十個人?」明智吾郎以嘲諷的口吻說道:「雖然早就知道成年女性你也可以,但柚月小姐可是有孩子的人母喔?」

  「比起什麼可不可以,我根本沒有過那種對象。」似乎許多人會介意臨近高中畢業都未曾談過戀愛,但雨宮蓮倒是全然不在乎,於是坦承地告知對方了。

  「那你特地跑過來做什麼?」明智吾郎不再面無表情,而是隱約出現了些微的慍怒並且冷笑著說:「擔心我對沒有反抗能力的嬰兒做什麼事?放心吧,我雖然身上的血債很多但不是以殺人取樂的變態。」

  「……啊?」沒想到話題轉變到預料之外的方向,他怔了片刻然後意識到對方怒氣的由來,於是趕緊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鈴木小姐她很像……」

  話語在重點前戛然而止,明智吾郎不解地看著他:「很像什麼?」

  雖然容貌毫無相似之處,但幹練俐落的氣質令他不由自主聯想到新島冴,感覺是明智吾郎會喜歡的類型──雨宮蓮的話語臨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一方面想必以偵查案件為目的合作的兩人顯然不是那種關係,另一方面則是──

  總覺得和明智吾郎討論戀愛這回事相當彆扭。

  說到底,過去明智吾郎將全心全意都奉獻給向生父復仇的計畫,根本沒有談戀愛的餘裕、更不可能對任何人付出真心,所以對方才會說出「被告白的當下只想著該如何拒絕才好」這般恐怕會使女孩子心碎的話語吧。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雨宮蓮決定轉移話題:「鈴木小姐不知道要和詩阿姨討論什麼,沒有人能幫她照顧孩子嗎?真辛苦啊。」

  「沒有人吧。」明智吾郎平淡地說道:「她是未婚生子,父不詳。」

  「……這是她本人告訴明智的?」

  「怎麼可能,誰會和剛認識十分鐘的陌生人說這種事,當然是事前調查的。」

  「連這麼細節都調查到了嗎……真不愧是明智。」

  雨宮蓮不禁感嘆,而被稱讚的那人撇撇嘴,「這話由你來說的感覺好奇怪。」

  或許確實如此,畢竟自己正是過去被對方無一遺漏地調查過的人。

 

  「明智下午打算怎麼辦?一一去採訪大家?」兩人端著盛裝餐點的托盤回到座位後雨宮蓮問道,礙於餐廳中人來人往,他的說法有些模糊,但想必足夠明智吾郎聽明白了。

  「為什麼這麼理所當然就問了我的行程?我可沒答應讓你跟著。」

  明智吾郎一面拆開一次性竹筷一面說道,雨宮蓮將目光投向對方的托盤,明智吾郎夾了一盤生菜沙拉搭配味噌湯以及蓋上九州名產明太子的白飯,看上去營養十分不均衡,雨宮蓮忍不住將自己盤中的炸雞分一塊給對方,明智吾郎沒有道謝,但也沒有拒絕,而是逕自沾了他的醬汁開始食用。

  「詩阿姨不也說了嗎?有些地方還是有我在會比較好,雖然不是島民但好歹有血緣關係。」

  「我可不在意那種東西,不如說這世界上還能有比亞爾達拜特更荒謬無稽的神明的話我倒也想見識看看。」

  真是具有明智吾郎風格的回答。

  「這是保險起見。」

  「我是工作,不需要金盆洗手的怪盜攪和。」

  一面幼稚地鬥嘴,雨宮蓮感受到一陣不懷好意的目光,緊接著是隔壁桌親戚竊竊私語,而對話內容顯然直指自己。

  ──就是他?剛才大鬧告別式那個?

  ──我記得雨宮家那孩子是少年暴力犯吧?不是到東京坐牢了嗎?

  ──那麼沒有禮貌,難怪會犯罪。

  嘲諷與詆毀的話語不斷鑽入耳中,先前便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的他其實並不想來白神島,卻又無法對父母說出口──甚至自己在告別式的一連串行動還招致親戚們對父母的奚落,雨宮蓮確實對無緣無故受到惡意相向的父母十分抱歉──他想著明智吾郎肯定也聽見了,但對方若無其事的態度讓雨宮蓮決定放置不管,總歸自己問心無愧。

  「第一個採訪對象是鈴木柚月小姐?」雨宮蓮啜了口味噌湯,不愧是松浪家的大廚,加入碎鮭魚的湯頭果然十分美味

  明智吾郎挑眉,「你果然對她很有興趣?」

  知道倘若著急否定,對方只會更加堅持這番論點,因此雨宮蓮不疾不徐地壓低了嗓音回答:「只是好奇明智調查她多少了?這裡每個人都調查得這麼詳細嗎?」

  「和當初調查蓮比起來倒是完全不算詳細。」明智吾郎冷淡地說道:「還有別想轉移話題,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看來對方是不會放過自己了。

  但實際上雨宮蓮在意鈴木柚月的真正理由和明智吾郎所預想的可說是大相逕庭,也不知對方怎麼會理解成男女之間的興趣,但他會在意那名單親媽媽的理由極其簡單──

  父不詳、獨自帶孩子。這兩點令雨宮蓮聯想到過去明智吾郎曾透露的童年。

  直白地說出來的話,自尊心很強的對方或許會發怒也說不定。意識到這點的雨宮蓮決定暫時放下鈴木柚月的事情並回答明智吾郎的疑問。

  「沒有什麼特別的打算,就是做我想做的事。」

  「那你想做什麼?」

  意料之中的追問,雨宮蓮平靜地回答:「情報交換,拒絕回答明智單方面的提問。」

  「你想知道什麼?雖然我也不一定會回答你就是了。」

  「想知道明智還活著的事情。」

  明智吾郎嗤了一聲,「原來是這個,放心,就像你對那隻貓說的,現在應該是真的沒有殿堂和人格面具使了,畢竟我和你都沒有力量了吧。」一面說著,明智吾郎一併壓住了正在大嚼生魚片的摩爾加納的腦袋以防聽見貓之一字出現過激反應,「我只是在那一天偶然地被獅童的殿堂彈出來而已。」

  這個人似乎誤會了什麼。

  「……我不是在警戒,剛好相反,我很高興明智還活著。」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坦率地解釋道,「只是好奇2月的時候明智就知道自己還活著嗎?」

  這番話語似乎奏效了,明智吾郎的臉色和緩許多:「不,之前也說過了,我在獅童殿堂之後的記憶很模糊,畢竟丸喜那傢伙不認識我,他的認知就是我已經死了,所以在他的力量下我的記憶也被調整成他認知的情況吧,反而真的回到現實世界後一切就串起來了。」

  「明智是在醫院醒來的嗎?」

  對方點點頭,雨宮蓮想起自己最後一回前往天鵝絨房間時拉雯妲確實沒有正面地給予明智吾朗已死的情報,明明相信著要完成彼此之間的約定,結果卻一廂情願地認為對方已經死去未免過於可笑了。

  「換我發問了,你想做什麼?」

  又是這個問題,儘管提出交換情報的是自己,但雨宮蓮確實不理解對方的堅持,「調查案件,只是這樣而已。」

  聽見他約等於什麼也沒說的回答,明智吾郎放下筷子,力道有點重,竹筷在盤子上發出輕響,而後明智吾郎猛地站起身,端著餐具頭也不回地前往回收處了。

  「還是一樣脾氣好差。」摩爾加納評價道。

  雨宮蓮端起餐具,並且拎起摩爾加納放在肩上,「倒是更有明智真的還活著的實感了。」

  一面說著,他追在明智吾郎身後前往回收用畢的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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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颱風欲來的天空總是灰紅色的,宛如末日前的光景帶來令人恐懼的綺麗。

  踏出松浪家後首先浮現的感想便是風很大,彷彿要將所經之處全部捲走一般發出巨大的聲響,然而氣溫仍舊沒能降下來,明智吾郎將配合儀式的黑西裝脫了,只穿著單薄清涼的短袖襯衫,他稍微調整了一下辮子,看見身後雨宮蓮正盯著自己。

  「有什麼事?」

  無論拒絕多少次,對方依然執意跟著自己,明智吾郎已經放棄沒有意義的追問,任憑雨宮蓮擅自行動──當然,前提是不影響到自己辦案。

  「以前沒有見過明智綁起頭髮,覺得有點新鮮……所以最開始在告別式的時候還有點不確定是不是認錯人了。」

  「這個啊,因為天氣很熱。」明智吾郎捏了後腦杓的髮梢,「不過以前為了偵探王子的形象不會在外面綁。」

  「真辛苦呢。」摩爾加納不冷不熱地感嘆,他打從心底不明白這隻生理機能上完全就是貓的貓為什麼非要一起湊熱鬧。

  若要分類的話,明智吾郎絕非屬於「精緻」的那一型人。

  清楚自己的外貌優勢,和實際維護這份優勢而努力是全然不同的兩件事,但過去寄人籬下的經驗使他無所不用其極地打理光鮮亮麗的外貌,之後為了復仇而以偵探王子的稱號出道,便更是無法隨心所欲地裝扮了──只是毫無意義的逞強,明智吾郎比誰都清楚自己精美的外殼下是腐敗至極的靈魂。

  「明智打算去哪裡?」十分關心調查內容的雨宮蓮問道。

  「一個蓮絕對不會進去過的地方。」

  「賭場?酒吧?小學?」

  摩爾加納還在漫天亂猜,雨宮蓮輕聲提醒對方白神島上沒有賭場後,聽不下去的明智吾郎逕自沿著主要幹道向坡道而下,烏雲尚未遮蔽這座島,因此午後的陽光透過灰紅色的天落在小島的柏油路上,人造的現代道路閃著油亮的黑光。

  顯然知道他不打算提前公布答案,雨宮蓮安靜地跟在身後亦步亦趨向前──簡直像是自己的保鑣之類的,腦中浮現這個想法時明智吾郎差點笑出來,天底下哪裡找得到這種怪盜與偵探的組合。

  萬幸目的地位於雙足可以抵達的範圍,十五分鐘後明智吾郎於兩層樓的平房前停下腳步。

  「……的確是不曾進去過的地方。」雨宮蓮看著招牌上「遊客服務中心」幾個大字,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說道。

  「畢竟蓮是半個島民嘛。」摩爾加納安慰道。

 

  遊客中心顯然剛處理完眾多因海上颱風警報而滯留島上的觀光客去處,如今才閒下來沒多久導致還有些凌亂,每扇窗都貼了防颱用的十字型膠帶,而瓶裝水、泡麵等緊急存糧一箱箱地疊高放置於角落。

  「明智想問什麼?」雨宮蓮詢問道。

  「島上的風土民情和推薦景點──這麼說你信嗎?」他習慣性地嘲諷道,而後逕自走向其中一個櫃檯窗口,服務人員是名戴著眼鏡的平頭中年男子,明智吾郎笑著說道:「您好。」

  「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中年男子瞇起眼,似乎在判斷他的身分。

  「我是大學來做鄉土研究的,」明智吾郎亮出學生證,果不其然服務人員眼睛微微一亮,「除了想採訪幾位島民之外,還想知道這座島上幾個比較重要的景點,最好是有歷史相關或者世界文化遺產的場所,麻煩您了。」

  「這樣的話……」服務窗口取出地圖攤在桌上,並且以簽字筆畫了幾個圈,「可以參考這幾個景點……對了,颱風要來了,你晚上有地方住嗎?」

  「有的,我訂好這幾天的民宿了,謝謝您關心。」並不打算坦承自己和松浪家有所牽扯的明智吾郎笑著說道,接著他話題一轉,道出此行想打聽的主題:「對了,聽說之前也有其他前輩來做鄉土研究,因為前輩們似乎碰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想請問是不是有哪些地方比較危險,外人在前往時必須注意呢?」

  提及過去來做鄉土研究的那些人時,中年男子明顯愣了片刻,明智吾郎心想擊中關鍵了,但他面上並未露出喜悅之色,只是面帶微笑平靜地等待對方回答,而身後雨宮蓮儘管弄不清他的意圖,但也安靜地觀看事情發展。

  雖然從立場的角度而言自己不應該和雨宮蓮有任何交情,但明智吾郎平心而論,不管是腦袋或者矯健的身手,對方都確實是一個不錯的合作夥伴。

  中年男性似乎做了番心理鬥爭,最終招招手讓兩人往前一些,低聲說道:「不知道兩位對島上的禁地了解多少呢?」

  看來是將雨宮蓮也視為外人了。畢竟遠親來到白神島上露臉的次數並不頻繁,沒能被公務人員記住吧。

  「是指世界文化遺產的保育地區嗎?我們不會破壞生態的。」明智吾郎裝傻說道。

  「不是保育地區的問題。」公務窗口搖搖頭,「我是鹿兒島縣政府派來的,所以知道的並不多,但是這座島由於歷史較悠久,所以也有不少自身的傳統……嗯、可能本島的人會比較難以理解。」

  明智吾郎直視對方,認真地問道:「譬如有什麼呢?」

  持續以專注的目光凝視無聲地施加壓力的做法果然奏效,中年男子猶豫片刻後還是緩緩開口:「之前的大學生們,不顧大家的阻止執意要去神木林那間廢棄神社,因為白天會被發現,所以特地選傍晚後前往……遇上了意外。」

  「怎樣的意外?」

  「雖然島民說是神罰,但老實說在我看來不熟悉山路的人在傍晚上山,會有那樣的意外也不奇怪……」對方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總之,一群人在雨中失足跌進山谷,因為護林員也只會在白天前往山上,所以沒能被及時發現而且花了一陣子才救出來,當時還上了新聞呢。」

  中年男子一面說著,一面往手機的瀏覽器中輸入幾個關鍵字並拿給兩人看,是去年夏天的事,明智吾郎暗暗記下了相關新聞標題以及日期,笑著說道:「所以島上的大家是因為信仰才禁止非島民進入神木林嗎?這點也很值得寫入報告呢。」

  「算是吧,因為是人跡罕至的小島,過去天皇的勢力並不算強,頂多只有外部移民帶進來一些八百萬神明的概念而已,信仰以自然崇拜為主,稍微摻雜了一點神道教……不過與其說是宗教信仰,不如說是對整座島嶼和山岳的信仰──這方面的話島上的居民應該可以解釋得比我這個外人更清楚。」

  顯然相信明智吾郎確實是前來進行鄉土調查報告的中年男子在風土民情多解釋了一些。

  「以自然崇拜為主,但是山頂上卻是神社嗎?」雨宮蓮突然開口,可以的話明智吾郎希望對方盡量降低存在感,以免被察覺是松浪家的親戚。

  「畢竟不管是拜山拜雨水都沒有明確的對象嘛,所以可能後來本島的人們來修建神社之後,反而讓『白神大人』有了具體的形象,也就能被島民接受了……這個是我的猜測。」

  「原來如此。」其實對宗教信仰和神明毫無興趣的他裝作十分理解地點點頭,「謝謝您的說明,讓我們的報告更有方向了。」

  和中年男子告別前,對方再三叮囑道:「雖然現在還沒有什麼風雨,但颱風就快來了,千萬不可以選這幾天上山,很危險喔。」

  明智吾郎報以溫和有禮的微笑:「我們明白的。」

 

  「看來唯一有價值的情報就是不管什麼人倒在山上,不到白天都不會被發現,和松浪宇一的狀況差不多。」

  明智吾郎冷淡地說,雨宮蓮似乎很訝異他會主動討論案情,眼鏡後方的黑眼眨了眨,然後說道:「鄉下和東京不一樣,除了漁夫以外晚上不太會外出。」

  「那你回到九州豈不是很無聊嗎?縱橫東京的怪盜團團長。」

  「嗯……果然還是考東京的大學比較好?」

  見對方歪著頭問,明智吾郎嫌棄地說:「這種事不要詢問他人意見啊。」

  「因為沒什麼想法,明智為什麼會選擇讀大學?」

  這麼說起來,當年蒐集資訊時便有感受到雨宮蓮雖然成績優良,但並沒有明顯的企圖心,恐怕所有的積極情緒都傾注在讓惡人改心認罪上面了吧。

  「……因為沒事做。」他平淡地回答:「託你們的福,我現在沒什麼生活目標,要協助警方搜查的話就不方便安排工作,既然空下來的時間也不知道幹什麼,就決定去大學念書了,反正不像高中一樣需要維持一定的出勤率,考試記得到就好。」

  「生活目標……」

  「以高三生來說,應該是就職或求學吧?」

  可惜的是當自己仍舊是高三生的時候,對這二者都不屑一顧。

  「……我和大家不一樣,龍司打算繼續努力跑步、杏已經在做模特兒了、佑介肯定會上美術大學、真想做警察、春想要繼承家業,就算是還不用考慮未來的雙葉也打算要完成母親的研究、菫也是打算繼續做體操選手,只有我沒有太多想法或目標……雖然春是說假如不知道要做什麼,未來去奧村家上班就好了。」

  「這是在炫耀還沒求職就有大手企業內定嗎?」

  沒理會他的嘲諷,雨宮蓮垂下眼,輕聲說道:「我有點羨慕大家都有想做的事。」

 

  「說到底,未成年就要尋找目標也太難了吧?」摩爾加納從包中探出頭說,並且以貓掌拍拍雨宮蓮的臉頰充作安慰:「肯定大部分人都和蓮一樣的,不用想太多。」

  「沒人問貓。」明智吾郎冷酷地說。

  「吾輩不是貓啊啊啊啊──」

  在摩爾加納的怒吼聲中,雨宮蓮平靜地說道:「明智高三的時候明明很忙,卻能考上T大嗎?真也跟我說過她有幾次模擬考成績不如你。」

  「不過實際上她的學部分數比我高。」明智吾郎有從新島冴那處聽說新島真為了實現警察的夢想,考上T大的法律系──但並不打算讓怪盜團成員知道自己還活著,因此他從未在校園中見過新島真。

  「考慮學部之前,忙於上電視的人能考上T大就已經很驚人了……」

  摩爾加納一語未竟,雨宮蓮突然開口插話:「總之,假如考上T大的話就能成為明智的後輩了對吧。」

  對方彷彿談論天氣的口吻令他忍不住吐槽:「……這個『總之』是哪裡來的?」

  雨宮蓮歪頭,一臉詫異:「但是是事實沒錯吧?」

  「你怎麼不說還能成為一堆偉人名人的後輩?」

  「我認識明智,又不認識偉人和名人。」

  雖然這話從邏輯上來看是沒有錯的,但聽起來就是有哪裡不對勁。明智吾郎一字字說出他並不想獲得解答的疑問:「……你該不會要說,為了做我的後輩所以打算考取T大吧?」

  「嗯,是這樣沒錯,畢竟這樣就能和真還有明智同校了。」

  「不要來,不准來,就算來了我也不會理你。」他想也不想地連續做出三個拒絕,而後才意識到如此激烈的否定像是已然確信對方必定能考上第一志願似的。

  而雨宮蓮似乎也察覺到這點。

  「……既然明智也覺得我有機會的話,就努力一下吧。」

  剛剛才說沒有目標的人現在是打算為了什麼而努力?

  「你難道不覺得為了惹火我而匆匆做決定很不值得嗎?」

  「人生嘛!先設置一個遠大的目標也不錯不是嗎?」

  無時無刻都和雨宮蓮共同陣線的摩爾加納贊同地說道,明智吾郎本日第二度冷酷地說:「沒人問貓。」

  「就──說──吾──輩──不──是──貓──!」摩爾加納發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他幾乎有些好奇在一般人耳中聽來究竟是多淒厲的貓叫了。

  當雨宮蓮安撫摩爾加納時,一個陌生的男性嗓音介入了兩人一貓之間。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你是明智吾郎沒錯吧?東京的二代偵探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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