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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版true end後
※主角名使用雨宮蓮

 

  蟬聲猶如夏日短暫的滂沱大雨,一陣又一陣密集地壟罩而來。

  誦經的嗓音、木魚的聲響都被鼓譟的蟬鳴掩蓋了,也不知佛堂鮮豔的花束在青煙之中是否懷念於花田聆聽蟬鳴的光陰。

  酷暑之中,唯有僧侶誦經的宏亮嗓音沒有一絲動搖。

  而他的心思早已飄到半年之前。

  直至此刻,雨宮蓮都沒有機會憑弔犧牲性命換取自己逃生的某人。

 

の亡霊

 

/01

  回到家鄉就讀高中三年級的第一學期結束後,還來不及思考暑假究竟應該享受假期或者準備升學考試,便被父母告知第一週已經被預訂安排。

  「媽媽的表叔叔──就是你的表叔公,前幾天過世了,媽媽明天會先去協助葬禮的準備,蓮和爸爸等暑假開始時過來吧。」

  縱然這麼說,雨宮蓮對足稱遠親的表叔公松浪宇一並沒有太多印象,因此也沒能湧現幾分悲傷的情緒,但母親和表叔公的女兒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姊妹,先行前往也是為了陪伴失去父親而悲傷的姊妹吧。

  他想了想,「可以帶摩爾加納一起去嗎?」

  「說得也是,不然我們不在家沒有人餵他,他們家很大,應該沒什麼問題,摩爾加納也很乖。」母親爽快地答應了,回到故鄉的如今,摩爾加納和雨宮夫妻都相處得非常好,已完美地融入了這個家庭。

  雨宮蓮的故鄉位於九州,雖稱不上荒郊野外,但對他在秀盡高中結交的東京朋友們而言已是十足十的鄉下地區,然而和四面環海的小島人家相比起來,雨宮蓮完全可說是來自大城市。

  儘管在許多人看來遺世獨立的小島可以稱作世外桃源,但在他看來那座離島並非如此美好的地方──縱使萬般不願,暑假的首日,雨宮蓮依舊與父親登上前往九州離島的高速船,雖然名為高速船,實際抵達離島港口後已是三小時之後;摩爾加納是第一次登上現實中的船隻,過度興奮地將貓爪擱在甲板的扶手上並不住探頭往外望,險些被強風吹到海上,從此被雨宮蓮禁止離開船艙。

  擠在夏日登島的觀光客人群之中,迎接雨宮父子與摩爾加納的是島嶼一望無際的山林綠蔭,多年未訪的雨宮蓮忍不住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放到前心之怪盜團群組時,坂本龍司第一個回覆:「好像動畫的場景。」

  確實也曾作為著名動畫電影的取材地。

  新島真第二個回覆:「我記得那邊溫泉很有名,如果蓮不是要處理正事,大家一起去泡溫泉也不錯。」

  雨宮蓮在群組裡敲字:「等這邊結束了就去東京找大家玩。」

  小學的鄉土教育曾將這座島嶼一同列入教材中,但於他而言無論是世界遺產的高山也好、矗立的神木林也好,這些都只構成遠親家位於深山中自大正時期延續至今的傳統建築。

  「蓮的親戚是有錢人嗎?」乘車上山途中,摩爾加納自後背包探出頭問:「還派專車跟司機來接送。」

  整座小島僅有一條環島的主幹道,而柏油路卻一路延伸至松浪家,也難怪摩爾加納會有這樣的看法。

  為了避免被父親當成詭異的自言自語,雨宮蓮在手機輸入文字:「表叔公家以前是這裡的大地主,整座島的溫泉和森林所有權都是他們的,雖然大部分被九州政府收回去了,但還是有不少觀光業的產權。」

  不過和已經是旁系中的旁系的母親毫無關係,對雨宮家而言僅是有錢的遠親罷了。

  「島主的喪禮感覺好像我們曾經看過的偵探電影的開頭,剛才觀光客還說這座島叫什麼島來著?」

  摩爾加納事不關己地說著,雨宮蓮慶幸在司機與父親聽來只是喵喵叫而已。

  深入天空的高聳神木群以及直至現代仍為未開化的山岳為島嶼帶來了濃重的神祕色彩,引得人們無數遐想,因此帶著崇敬與畏懼的口吻稱呼這座島嶼──現代觀光業則刻意利用這座島嶼的多重面紗好好炒作了一番,使得島嶼的別稱甚至比原名更加深入人心。

  雨宮蓮在手機上輸入三個漢字:「白神島。」

  「感覺好像會發生神隱之類的案件!」摩爾加納興奮地說,他輕輕敲了那毛茸茸的腦袋。

 

 

  雄厚的經濟實力同時意味著廣大的人脈,前往祭弔松浪宇一的與會者絡繹不絕,單是葬禮前的守靈夜便聚集了不知多少人,簽到用的名冊整整使用了兩本,其中不乏各路政要名流──歷經東京一年的洗禮,如今的雨宮蓮對這些人可謂敬而遠之。

  也由於與會人數過多,單是家屬慰問時間便硬生生拖長整個儀式,本該肅穆的佛堂因慰問的隊伍而人聲鼎沸,直到誦經結束已是大半夜,導致隔日舉辦告別式時雨宮蓮有些睡眠不足。

  是島上罕有的大晴日,蒼穹不見半朵浮雲,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島嶼每一個角落,作為全日本最潮濕的地區,白神島有句諺語「一個月下三十五日的雨」,便是調侃其多雨的氣候,碧空萬里反而會被視為不祥之兆。

  即便時序已是殘暑,時事新聞熱愛討論的氣候變遷導致高溫依舊,守靈夜時好歹將障子紙門拉上開啟空調,但白日掩蔽障子似乎不符合傳統,因此此刻佛堂完全是個大型蒸氣室,萬幸守靈夜結束後大部分的賓客都已經離去了,否則八月的佛堂加之晴日無異於酷刑。

  表叔父的棺材於佛堂花卉的中心,象徵思念的白百合、玫瑰、萬壽菊,都是特意從本島運來的,然而裊裊薰香卻掩蓋了屬於花的香氣。

  與守靈夜不同,如今只剩下親戚家人與近友的葬禮總算褪去了告別式不該有社交氣氛,回歸莊重的緬懷與惦念,雨宮蓮端坐在後排,起先還能一字字剖析僧侶所唱誦的經文內容為何,隨著暑氣與蟬聲浸染,漸漸腦袋變得昏沉,開始浮想連篇。

  此時摩爾加納應該在田地中散步吧,似乎還想去天然溫泉一探究竟的樣子,希望不要玩到忘記回阿姨家才好。

  誦經結束後長時間跪坐的雙腿有些麻了,稍稍移動便產生使他痠軟無力的觸電感由下而上──在東京念書的一年中罕有跪坐的時候,再回到故鄉反而不習慣從小到大使用的傳統榻榻米──雨宮蓮看著前排的賓客們一個接一個站起至燒香台前進行焚香儀式,在心中默背著憑弔順序以免輪到自己時出錯:首先向遺族與僧侶一禮,再至燒香台向表叔公一禮,而後將香灰抹在額上,接著又將指尖的灰燼撒入香爐,合掌禱告,最後再向遺族一鞠躬才算完成所有儀式。

  然而雨宮蓮對往生的松浪宇一實在過於陌生,真的輪到他時也不知合掌時該說些什麼,只能垂著眼看香爐中火焰閃閃爍爍,也不知往生者的靈魂是否真的獲得安穩。

  完成哀悼儀式後他逕自回到座位上,儘管血緣關係遙遠,但雨宮蓮依舊算是遺族的一方,分明與往生者不熟悉、甚至不看遺照連表叔公面容都想不起來的自己平白無故地受了這般多禮使他有些難受。

  上前憑弔的隊列漸漸縮短,憑弔結束後餘下便是下葬的儀式,島上沒有火葬場,遺族多是選擇將遺體送至九州火化、或者索性調整為土葬──表叔公便是後者,因此告別式結束後略去了火葬的環節,而是將棺材送至後山掩埋。

  蟬鳴越發嘹亮了,像是祭奠即將離去的夏日。

  雨宮蓮忍著痠麻的雙足與被高溫蒸騰得暈眩的大腦,逼迫自己打起精神負起遺族的責任注視著每一位與會者,懷抱嬰兒動作有些不方便的妙齡女子、昨日在港口見過的工作人員、身穿黑西裝的年輕人──

  雨宮蓮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情景。

  說是年輕人,但實際上外表是與他年紀相去不遠一名少年,一身剪裁得宜的黑西裝,茶色的髮於背後紮起簡單的辮子,即便從雨宮蓮的角度,也得以從鬢髮之間得覷端正的臉龐。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肯定是看錯了。

  他的心跳鳴如擂鼓,遠較蟬聲更加響亮。

  一定是天氣太熱產生的幻覺,否則哪有白晝見到亡靈的理由。

  少年將香灰輕抹在額上,彈指將灰燼落入火盆,而後旋過身,向遺族一禮。

  轉身鞠躬的數秒之間足夠令雨宮蓮看清楚對方的面容了,身體搶在思考之前行動,他顧不得此刻是告別式、還有無數雙眼睛在底下,想也不想地上前,扯住了少年的手臂。

  哀傷肅穆的氛圍登時被打破,太過突兀的舉止令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他們兩人,雨宮蓮感覺到無數困惑與憤怒的視線化作實體落在自己身上,而被他扯住的那人昭然地錯愕片刻,緊接著轉為一臉嫌惡。

  這嫌惡的表情雨宮蓮太熟悉了,不過半年多前,有個人幾乎天天露出這種表情,但他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見少年歛下了所有情緒,反客為主地扯過雨宮蓮,「跟我出來。」

 

  佛堂的緣廊之外便是遼闊的傳統庭院,少年扯著他經過每日早晨精心鋪就的碎石路,沙沙聲不絕於耳,直到佛堂肯定聽不見他們對話的距離,才停下腳步。

  對方仍是橫眉豎目,雨宮蓮決定主動出擊:「你是明智吧,原來你沒死嗎?」

  「沒死成,真是不好意思。」

  這沒好氣的回答令雨宮蓮確信果然不是白晝遇鬼,稍微鬆了口氣,「既然沒事的話,怎麼不連絡我們?」

  明智吾郎環抱雙手,挑起眉質問:「為什麼要聯絡你們?」

  一時之間確實想不出理由。

  彼此之間既非朋友、也不是夥伴,只稱得上一時之間利益相同的聯盟,甚至早在第三學期前還是以命相搏的敵人。

  「……明智的手套還在我這邊。」思考許久,雨宮蓮才說道。

  明智吾郎依舊環抱著雙手沒有任何表示,但也沒有直接轉身走人,似乎等著還有沒有其他藉口,對方的態度倒是令他冷靜下來,然後意識到自己是初次見到明智吾郎的西裝打扮,黑西裝與黑手套,加之簡單俐落的髮型──剛才被對方拉著走時一抬眼便能看見露出的一截後頸,看上去相當幹練──回憶起那副景象的同時雨宮蓮莫名地心裡一空,他為了掩飾自己的異狀隨口說道:「明智紮辮子挺好看的,以前怎麼不綁?」

  顯然沒料到雨宮蓮會提及外貌,明智吾郎像是警戒敵人而豎起毛的貓一樣立刻退了半步,滿臉驚疑不定地盯著他看,露出一副再說就立刻把馬尾拆掉的模樣,「你把我拉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不是。」雨宮蓮坦率地回答:「我只是很高興明智還活著,因為我不希望明智為了救我而死在殿堂。」

  「什麼叫為了你,少自戀了。」明智吾郎撇了撇嘴,冷淡地說道:「如果只是要說這些的話能回佛堂了嗎?」

  「不能,我想知道明智是來做什麼的?難道明智是我的遠房表哥?」

  「那個蠢設定等睡著了再說,我是來工作的。」

  「工作?」雨宮蓮一瞬間浮上這個人該不會又在欺騙自己的念頭,但見明智吾郎滿臉不耐煩,又莫名覺得對方或許在說實話,「難道是偵探……?」

  「還能有什麼?」

  語氣很差,雨宮蓮覺得很無辜,說到底自己會懷疑還不是因為認識對方以來從沒見過偵探王子真的做過符合職業名稱的事情。

  「調查什麼?我的表叔公生前逃漏稅?通緝殺人犯?」

  「……你是真蠢還是裝傻?」明智吾郎一臉淡漠地辱罵,又說:「我的委託人是你的阿姨松浪詩,委託內容是……調查你的表叔公松浪宇一真正的死因──或許是殺人事件也不一定。」

 

/02

  所謂孽緣也不過如此。

  當明智吾郎看清了在佛堂握住他的手的那人,這是他在驚訝之後心中率先浮現的念頭。

  原以為離開丸喜拓人的殿堂、將世界恢復正軌便沒有再見對方的可能,畢竟彼此本來就不是朋友、只有交易與利用的關係,明智吾郎從未幻想和雨宮蓮成為夥伴或者真正的友人。

  回歸現實世界後,明智吾郎重新成為了與檢調機關合作的偵探,獅童正義入獄的如今,政府評估他確實沒有再犯的動機,再者做案受到教唆並且實際犯案時仍未成年──聽說被改心的獅童正義攬下了所有責任,但明智吾郎沒有興趣了解──最後做出的決定便是戴罪立功,並且戴上了GPS以便隨時監控動向。

  失去生活目標的如今,明智吾郎倒是不反對參與辦案。

  唯一的交換條件──儘管他並沒有任何資格和人談條件──是請新島冴協助向前心之怪盜團成員隱瞞了自己的存活情報,說到底怪盜團等人和明智吾郎之間本來就沒有值得暢聊的愉快回憶,作為死人被遺忘才是最好的結果。

  總歸東京足夠遼闊,明智吾郎並不認為有再會可能的,尤其是與那名已然返回故鄉的前心之怪盜團團長。

  簡單解釋自己與檢調單位的合作後,雨宮蓮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

  「為什麼冴小姐也幫忙隱瞞呢?」

  「理由我剛才不都說了嗎?耳朵是裝飾?」明智吾郎沒好氣地問:「知道我還活著對你們而言有弊無利吧。」

  「大家都很擔心明智。」

  「我不需要安慰,我是什麼人我自己很清楚。」

  雨宮蓮嘆了口氣,顯然放棄與他爭辯──說到底擺在眼前的事實根本沒有值得討論之處──推了推眼鏡問:「詩阿姨委託明智是怎麼回事……明智現在是私家偵探嗎?」

  「不是,我也沒興趣開事務所在路上發名片邀請路人委託。

」明智吾郎平淡地敘述前因後果:「

冴小姐說她的朋友的朋友四處詢問有沒有值得仰賴的偵探,確認我的時間安排之後,就推薦過去了──假如知道會在這裡碰到你,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在線上會議與松浪詩溝通並決定接下委託後,明智吾郎調查了松浪宇一身邊的人物,儘管也曾匆匆一瞥遠親中有某位姓雨宮的女性,但雨宮本就不是罕見的姓氏,因此並未將雨宮與九州這兩個情報連結到雨宮蓮身上。

  雨宮蓮似乎並不在意他話語最後流露出的懊悔,只是追問:「我聽說叔公是因為心臟病猝死的,他好像本來就有長期服用心臟藥。」

  「這點我之前已經和本島的法醫確認過了,死因確實是心臟病發,也是因為有經過法醫程序,才能舉辦告別式下葬。

  「那、」

  基於和委託人的保密協定以及不願與雨宮蓮有過多牽扯,明智吾郎不打算透露得太明白,「總之詩小姐認為其中應該有什麼隱情,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昨晚守靈夜怎麼沒見到明智?」雨宮蓮又拋出新的疑問。

  「你的問題也太多了。」他不耐煩地說道:「你只要知道我這次沒有其他企圖,乖乖做個悲傷的遺族就夠了。」

  「我是華生。」

  見雨宮蓮認真地如此說道,明智吾郎不禁「哈?」了一聲,「別說華生了,你現在只是在造成我的困擾,託你的福,佛堂裡面所有人都注意到我了。」

  「但是明智本來就很顯眼。」

  「這是稱讚?」

  「大概。」

  起碼裝模作樣地說這是在稱讚吧。

  「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總之,」明智吾郎冷冷地說道:「我們之間可不是那種能玩偵探助手遊戲的關係。」

  「之前就做過不是嗎?何況這次還是我的表叔公。」

  清楚雨宮蓮描述的是過去曾一同調查藝能界大牌的時候,因為沒有提前思考假名而報上了「華生」的代稱,但對明智吾郎而言那是僅屬於偵探王子的經歷,已經是與自己截然無關的過去了,「那時候和現在已經完全不同了吧。」

  「因為明智對我很愧疚?」

  明智吾郎扯了扯嘴角,「擁有這麼溫柔的腦袋真是幸福啊。」

  「謝謝稱讚。」

  雨宮蓮一面說著,推了推眼鏡,他真想把那副用以偽裝的平光眼鏡拔下來折斷,「那你可以帶著感激之情滾回佛堂了。」

  然而對方並沒有臣服於明確的驅逐令,「我不能放著明智的愧疚之情不顧。」

  「我不想要外行人插手。」明智吾郎瞪著雨宮蓮,一字字說:「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像是也沒有想好究竟是所求為何,雨宮蓮垂著眼思索片刻,而後才抬眼直視他緩緩說道:「……重新交換聯絡方式吧。」

  這話倒是完全在明智吾郎的意料之外,他反射性地回答:「為什麼?」反問獲得雨宮蓮滿臉疑惑,像是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說,明智吾郎只得補充說明:「和你交換聯絡方式對我有什麼好處?」

  「可以得到聯繫我的方法。」

  這個人是故意來惹火自己的嗎?明智吾郎無法克制自己粗暴地說:「你留給女孩子吧。」

  「要是明智不滿的話,不如就把這個當作再次交易,」雨宮蓮大言不慚地說,若不是此刻是自己被死纏爛打,明智吾郎幾乎有些敬佩對方的厚臉皮了,「籌碼是聯繫方式。」

  彷彿回到過去的話語令明智吾郎冷笑:「你能給我什麼?」

  雨宮蓮像是早就在等待他這番話一般說道:「重新開始建立關係。」

  「……和我?這裡可沒有想和你做朋友的高潔偵探王子。」

  「那我可以從偵探的助手開始做起。」

  「這是什麼不能交往從朋友做起的偵探版本。」

  意識到自己彷彿在說彼此是另一種戀愛關係,明智吾郎不禁懊惱地咋舌,而像是察覺了他的心情,雨宮蓮輕輕地笑了。

  「明智自我意識很強呢,和之前一樣──放心吧,我不是想和明智交往,真的只是想做朋友而已。」

  被對方看穿想法令他更加不悅。

  「該放心的是你吧,我完全不覺得雨宮蓮這個人會有這種想法。」

  雨宮蓮眨了眨眼,不知為何笑意更深了,正當明智吾郎湧現不好的預感,便聽見對方說道。

  「明智終於喊了我的名字,雖然也不完全算喊。」

  他愣了一秒,「這是值得那麼開心的事情嗎?我可不是哪來的地下偶像。」

  雨宮蓮根本沒理會他的疑問,而是自說自話地拋出新的問題:「明智晚上住哪裡,有訂房間了嗎?」

  如今正是暑假旺季,民宿一位難求加之價格格外高昂,因此先前委託人松浪詩打算讓他以友人的身分住在松浪大宅中──總歸喪事期間來來去去的人員不少,倒也不會過於顯眼──但不知怎麼的面對雨宮蓮時他就是不想如實回答,於是明智吾郎說道:「當然是民宿。」

  聽見這個答案的雨宮蓮一臉迷惑:「不住在表叔公這邊嗎?推理漫畫都是這麼演的。」

  別說推理漫畫,正常的委託程序理當如此,但明智吾郎既然已經說謊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隱瞞:「就說了不想打草驚蛇。」

  雨宮蓮眨了眨眼,「意思是有嫌疑對象了嗎?」

  不想透漏太多辦案細節,他隨口說道:「有幾個,包含我的委託人在內。

  「需要幫忙嗎?」

  這個人怎麼還沒放棄。

  「你能幫什麼忙?」明智吾郎覺得彼此的對話根本沒有進展。

  「我是清白的遠房親戚,直到前天都在本島上學,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雨宮蓮歪著頭:「而且因為我是親戚,能幫明智打聽到更多情報也說不定?」

  明智吾郎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說的確實是無懈可擊的正論。

 

  明明什麼也沒說好,但雨宮蓮似乎已經擅自認定結論,於是不再繼續糾纏而是跟在他身後返回佛堂,然而兩人在緣廊前的轉角便被攔了下來。

  明智吾郎認出攔下兩人的一男一女是自己在行前蒐集資料時匆匆一瞥見過的面孔──雨宮夫婦,由於雨宮家住在本島,許久沒有登上白神島的紀錄,因此他並未花費時間研究這親緣關係遙遠的一家三口,否則肯定在這之前就會察覺和雨宮蓮不期而遇的可能。

  顯然也自知佛堂上的失態舉動肯定招致挨罵,雨宮蓮低著頭溫順地聽父母訓話,對方這副模樣對明智吾郎而言十分新奇,儘管在東京時雨宮蓮也有佐倉惣治郎作為監護人,但和父母的存在終究大相逕庭,使他心中莫名地湧現了「啊、果然這裡是他的家」的感悟。

  一旁摩爾加納輕巧地躍到雨宮蓮腳邊,扯了扯褲管說蓮你的爸媽剛才被不懷好意的親戚奚落。

  雨宮蓮低聲說我知道,也不知是回應摩爾加納的提醒還是母親的訓話。

  「知道就好……欸等等這個人是?」黑貓這時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發出了高亢的尖叫:「明明明明智!?他不是死掉了嗎?蓮!難道丸喜他……」

  明智吾郎伸出手,捏住摩爾加納的嘴以免這隻聒噪的貓引來更多注目。

  見父母被摩爾加納轉移注意力稍微降低怒氣,雨宮蓮緩緩為佛堂的出格行為進行解釋:「因為看見了在東京時很照顧我的前輩,不小心就……」

  雨宮夫婦這才將視線投向明智吾郎,迎上他的急急忙忙地低頭:「蓮多虧你照顧了。」

  擅長扮演好孩子的明智吾郎乖巧地一禮,抬起頭後微笑向雨宮夫婦說道:「不,我也曾受蓮諸多關照。」一面說著,他看見雨宮蓮對偵探王子重操舊業展露滿臉昭然的不滿,然而從其母摀著嘴詫異地說著真是有禮貌的孩子的反應中,明智吾郎確信自己擅長的攏絡成年人的話術已然完全奏效,於是又主動說道:「我姓明智,明智吾郎。」

  儘管偵探王子於首都享負盛名,但假如平日收看九州地方電視台為主的話,應該也不會對這個名字留下太多印象,雨宮父母顯然正是如此,露出了雖然有些耳熟但又不確定是在哪裡聽過的模樣,於是明智吾郎為了轉移兩人的注意力又說道:「我比蓮大一屆。」

  「啊、和蓮之前提過的『真前輩』、『春前輩』一樣年紀是嗎?」他並不意外雨宮先生聯想到了兩名前怪盜團團員,「明智君現在是大學生嗎?還是……」

  「我是T大經濟系的。」明智吾郎簡短地說道,名牌大學效益又引來雨宮父母一陣驚嘆,而雨宮蓮則瞪大了眼──跟著一起震驚的話前面的謊言不就被拆穿了嗎?他忍不住暗罵笨蛋。

  明明世上最不缺擁有光鮮亮麗成就的敗類,但成年人依舊傾向將學業成績與學生人品做連結,即便明智吾郎經常享受高偏差值所帶來的優遇,卻無法不唾棄這樣的世界。

  「啊、所以明智君是松浪家的……?」雨宮母似乎在腦中思考著松浪家的各個女眷,尋找明智吾郎有可能是誰的孩子──畢竟若只是普通友人的孩子至守靈夜祭祀即可,不需要特意參加告別式。

  儘管如實告知對方也沒有問題,但明智吾郎還不打算這麼快坦承自己的偵探身分,於是他只是笑了笑並含糊地回答:「我是詩小姐那邊的人。」

  倒也不算說謊。

  似乎提醒了雨宮母適才發生了什麼,「不好意思啊,蓮剛才在告別式上突然做那種事。」

  致力偽裝好學生的明智吾郎溫和地笑著回答:「沒有關係的,比起這個,我們先回去佛堂吧?誦經也差不多要結束了。」

 

/03

  蟬僅有七日壽命。

  當蟬聲鼓譟得令人厭煩時,雨宮蓮便會回想起這個連小學生都知曉的常識,正因為只有七日,每一秒都彌足珍貴,每一聲歌唱都是燃燒生命的綻放。

  烈日當空,彷彿空氣中都瀰漫著獨屬於夏季的燒焦味,送葬的隊伍自松浪大宅浩浩蕩蕩地啟程,最前方是松浪宇一的長子松浪遼與長女松浪詩,僧侶與抬棺者緊隨其後,由於松浪家人口眾多,作為遠親的雨宮一家三口位於隊伍的末段,僧侶唱誦經文的嗓音並未傳遞到後方,對死者的憑弔被鋪天蓋地的蟬鳴所遮蔽。

  送葬隊伍走在為了觀光客而開闢的柏油路上,瀝青似乎被陽光映射得不停蒸散熱氣,高低錯落的各種蟬聲像是與炙熱的陽光攜手壟罩了雨宮蓮的世界,汗水自他全身上下每一片肌膚滲出,連意識都被蒸騰得恍惚。

  氣象預報似乎說午後會降雨,但雨宮蓮已經等不了那麼多了,他希望這一秒立刻有傾盆大雨湮沒整座南方島嶼。

  雨宮蓮忍不住偷覷身旁明智吾郎,對方同樣滿頭大汗,哪怕做了全套防曬也不可能降低半點熱度,然而明智吾郎只是專注地盯著隊伍中的每一個人。

  他罕有見到對方作為偵探的模樣──畢竟過去與偵探王子為敵時明智吾郎更多是自導自演的虛張聲勢,真正破案的機會並不多,但若非真的擁有偵探的本事,想必政府機關也不會留用明智吾郎。

  「明智都觀察到了什麼?」雨宮蓮好奇地低聲問道。

  「別說話,蟬聲已經夠吵了,你再說話我就聽不見了。」

  聽什麼呢?彷彿領會到他未出口的,明智吾郎暗暗以戴著黑色手套的指尖比向柏油路兩道旁的民居──不知何時送葬隊伍已經引來了在門口觀望的島民,其中有神色肅穆哀戚的人們、憑弔的人們、也有不同的情緒。

  雨宮蓮學著對方凝神細聽。

  ──聽說是心臟病發作,松浪先生工作太繁重了吧。

  ──倒在那種地方,難怪第一時間沒有人發現。

  ──本來就是不該去的禁地,就算是為島上貢獻那麼多的松浪先生也有這樣的下場……

  ──那才不是貢獻,只是一味地鑽政策漏洞破壞這座島而已!

  ──願松浪先生安息。

  ──兄妹倆會爭奪龐大的遺產嗎?

  ──倒在那裡是觸怒白神大人吧!

  儘管面對的是亡者,也不盡然都是好話,雨宮蓮原以為松浪家釋出部分土地與溫泉、振興了白神島的觀光業應該很受島民愛戴才對,顯然只是自己這個外來者一廂情願罷了。

  「……好殘忍啊。」雨宮蓮不自覺地輕聲說道。

  明智吾郎顯然清楚他的感嘆源於什麼,只是平淡地回答:「人類就是這麼殘忍的生物。」

  這麼一說雨宮蓮才想起明智吾郎在母親亡故後被當成包袱輾轉於親戚之間,或許在那些年中對方也聽遍了類似的惡言惡語──既然都能夠對著掩面哭泣的遺族說出刻薄的發言,那麼刻意傷害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更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送葬的隊伍走向柏油路的盡頭以及綠意的起始,常紋岳是白神島山脈的一部分,其原始森林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冊,因此腳下是為了觀光客而修葺的木製登山步道,上方則是遮蔽了正午豔陽的森林綠蔭,陽光猶如水滴般自蓊鬱的枝葉間隙中灑落地面閃閃發亮著──總算清涼多了,他想著。

  空曠的森林中,蟬聲以及經文唱誦的嗓音都被放大了,幾乎無從分辨亡者與殘暑的祭奠。

  朱紅的鳥居時不時於森林步道中出現,鮮豔的赤紅於一片油綠之中格外顯眼,送葬隊伍穿越時總有種踏入了非人境界的不真實感,或許是擁有相同的感覺,身旁的明智吾郎低聲問道:「山上有神社?」

  雨宮蓮輕輕點頭,「山頂有戰前建立的神社,現在已經荒廢了,整座山岳被列入世界遺產之後島民決議禁止開發營業。」

  明智吾郎嗯了一聲,此時隊伍於山道中轉了個彎,來到常紋岳的半山腰,同時也是白神島的墓場,刻有死者名諱的白石錯落地置於幽深的林木之間,以及遠方山腰的鳥居,看上去十分詭異卻無比和諧。

  雨宮蓮聽說過白神島的居民哪怕至本島工作、成立家庭,大多也會選擇將骨灰運回島上,他不太理解這種落葉歸根的情緒,但也不認為自己有資格評價。

  然而送葬隊伍並未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前行。

  「松浪宇一不是安葬在這裡嗎?」明智吾郎詢問。

  「聽說叔公很久以前就提過想要把自己葬在最高峰的神木林中,不過被島民反對了……神木林對大家來說有特殊的意義。」雨宮蓮努力回憶從親戚間耳聞的消息:「所以最後舅舅和阿姨去溝通的結果是兩邊各退一步,叔公會葬在比墳場稍微高一點的地方,但是不能進神木林。」

  明智吾郎毫不客氣地翻了白眼,而後冷笑著說道:

「都死了還想證明自己是與眾不同的人啊,擺得再高不也是屍體。」

  萬幸這話說得足夠小聲,只有雨宮蓮能聽見──他倒是不需要如此特殊優待。

  最終,隊伍浩浩蕩蕩來到了距離神木林最近的崖邊,枝葉之間得以俯瞰整座白神島以及波光粼粼的海面。

  狂風要來了。送葬的隊列中不知是誰低聲說道。

  雨宮蓮眺望遠方,天空依舊是萬里無雲的澄澈碧藍,太平洋這幾日似乎有生成颱風,但與白神島按理說應該有段距離才對。

  僧侶依舊吟誦著經文,為了保持儀式感,被配給到鏟子的雨宮蓮與男性們一同挖出深坑──明智吾郎並沒有加入,只是站在稍遠處觀察隊列中的所有人──隨著掘土的動作,汗水落在泥地中,直到足以將棺木送入穴中。

  又是幾支鏟子同時發力,泥土掩蓋了精心打造的名貴棺木。

  聽見了細小的嗚咽聲,哭泣聲逐漸疊加,而後放大成為哭號,雨宮蓮與表叔公十分生疏,即便被哀傷的情緒感染也沒有半分落淚的衝動,因此他只是垂著眼凝視刻有「松浪家之墓」的白石,想起明智吾郎說松浪宇一或許是被殺害的也不一定。

  真是如此的話,兇手會是這些垂淚的人們之一嗎?明明親手奪去表叔公的心跳,而後向著棺木落淚道別?

  天氣依舊晴朗,然而風更大了。

  蟬鳴仍不停歇地鼓譟著,唱響夏日終焉的漫長訣別。

 

  送葬的隊伍沿著原路下山並回到松浪大宅已是近兩小時之後的事了,白神島上的風大得異常,雨宮蓮遠遠看見海岸邊停滿了島民的私人漁船與交通船,隨著浪潮搖擺,而港口罕見的並沒有觀光客聚集。

  「颱風轉向了,說是會經過白神島,準備在一小時後發布海上颱風警報。」像是知道他的疑問,明智吾郎說道。

  「明智也要一起回去表叔公……阿姨家嗎?」

  「我今天早上才登島,至今還沒和委託人說上話。」

  一面說著,明智吾郎用「想也知道」的表情白了他一眼,早已習慣對方這種態度的雨宮蓮只是聳聳肩,「那一起來吧?」

  島上的服務區顯然廣播了颱風轉向的消息,主要幹道兩旁的店家與民居紛紛收起了盆栽並於玻璃窗貼上封箱膠帶,農夫則趕緊於田地拉起防雨篷,雨宮蓮抬起頭,天色依舊晴朗,然而少數的雲朵正以極快的速度飄動,原來這座多雨小島的晴日才是異常的徵兆。

  雨宮蓮眨了眨眼,停下腳步,倏然有種大夢初醒時特有的迷惘徬徨。

  告別式也好、佛堂的相逢也好、風雨欲來也好,一切轉折發生得過於迅速了,幾乎使他感到有些不真實。

  直到兩日前自己還在學校,而老師發下的志願表他至今尚未填寫,畢竟雨宮蓮並沒有什麼目標,升學也好就業也好,感覺眼前只有一團無法撥開的迷霧──仔細想來,從高二開始自己的人生就是順水推舟與隨波逐流,無法抵制不公的判決而被父母放逐到東京、誤打誤撞闖入殿堂、為了保命成為人格面具使、順勢成立怪盜團反抗世間的邪惡,在最後的最後,才知道自己是偽神挑選出來決定世界命運的棋子。

  至今名為天鵝絨房間的牢獄也好、殿堂也好、印象空間也好,都像一場縹緲虛幻的夢境,若非有摩爾加納,否則雨宮蓮都會迷惑那些回憶是否確實存在了吧。

  而此刻,走在他前方的明智吾郎正是令他質疑眼前所見的源頭。

  畢竟自己曾一度以為對方死在輪機室,卻於聖誕節時再度現身,結果第三學期又告知他那個明智吾郎不過是某人塑造出來的幻象,真實的對方毫無疑問地死在郵輪上──然而時隔半年的如今又重新出現在他的面前。

  偏偏是明智吾郎,又是明智吾郎。

  彷彿午後片段卻延續的晝夢,拼湊本不可能擁有的未來,緩緩勾勒出一個從未真正成為友人的敵手,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否無意間向誰祈禱了與對方的重逢。

  但倘若是夢的話未免也太具體了,何況自己從未見過身穿黑西裝與紮起辮子的對方,未曾見過的模樣真能在夢中鉅細靡遺地描繪出來嗎?

  雨宮蓮忍不住悄悄掐了自己的手背,很痛。

  莫非真的不是夢,眼前的明智吾郎是確實存在的真實?

  「明智,」他小跑步向前,與明智吾郎並肩而行,「能捏一下我的臉嗎?」

  來自東京的偵探看向他並扯了扯嘴角,一臉不敢置信:「……你終於瘋了?」

  「懷疑自己在作夢……明智肯定不懂,對我來說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

  並未詢問所謂「一切」究竟所指為何,明智吾郎只是挑起眉,「那我直接把你打暈讓你睡得更好?」

  「這個倒是不必,而且島上姑且是有派出所的。」

  明智吾郎並未答話,只是面無表情地伸出左手,指尖停留在他的臉頰旁,戴著黑手套的左手收起三指,正當雨宮蓮做足心理準備迎接對方肯定夾帶私怨的暴行時,便見明智吾郎伸直拇指與食指做出手槍的手勢,然後──

  「砰。」

  明智吾郎咧開笑,向他的額頭狠狠戳了一記。

  稍微有點痛,果然夾帶私怨了。

  不過這是在佛堂以來初次見到明智吾郎的笑容,仔細想來,恐怕也是自己這輩子所見過為數不多的對方真心的笑容,雖然滿懷惡意,但比起面無表情的對方要好看多了──相較偵探王子光鮮亮麗卻虛偽的面容,他也更喜歡此刻的明智吾郎。

  雨宮蓮一面如此思索,而後伸出手握住了明智吾郎戳著他的食指,對方以滿是不悅的目光狠瞪著他,卻意外地並未掙脫。

  他不禁揚起嘴角,「謝謝你,這一切肯定不是作夢──畢竟我也不會作這種夢。」

  風雨欲來,但雨宮蓮的心情清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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